方九思摆手,我话还没说完。你知不知道,人|妖结合的后代,若是没有在一出生时便显现妖形,在结丹之前,是必定会化妖的。除非另一方的血脉极强,才压得住妖族血脉,但这几率很小。你还是早做准备吧。
顾雪岭还是下意识否认,我是人。
随你现在怎么想,我就看你到时候要怎么做。方九思笑吟吟地看着一他,带着几分恶意,你我是同一类人,是不该生在天道盟的半妖血脉,妖族与天道盟都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我就看看,你到时会如何选择。
顾雪岭忽然有点明白了,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方九思坦然承认,是啊,像你我这样的人或是妖很少一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类,我就想看看,你会做出什么跟我不一一样的选择。
可那又能如何,你已经做出选择,还有时光回一溯的可能吗?顾雪岭道:哪怕全世界都有可能会排斥你,却是你先遗弃的青阳宫。
虽然方九思没怎么提青阳宫,胡天胡地地说了一一堆,可三次说起青阳宫主,都说她待他好,可见他并非被逼离开青阳宫。至于徐敬,方九思对他这个父亲语气却是挺不屑的。
方九思闻言一怔,随后又笑了一起来,指了一指顾雪岭道,你真有意思,不一愧是我看中的人。我决定了一,日后一定要亲眼看看你会怎么做了一。
顾雪岭无以言对。
他觉得方九思就是闲得慌,大概是因为这世上像半人半妖这样的存在实在太少一,他想找个伴?
可顾雪岭离结丹还远,而且是不是身负妖族血脉还很难说,他见方九思只顾说话不一找鳞片了一,便自食其力,低头在乱石堆里翻找起来。
不一一会儿,忽然听见方九思咦了一一声,略带诧异。
顾雪岭偏头看去,便见他将一片如墨般,斑驳剔透的鳞片举过头顶,对着日光仔细端详。那鳞片比顾雪岭手里小很多,也没那么漂亮。
这是什么?
蛇鳞,或者是蛟鳞。方九思也说不准,这二者从外表便十分相似。他看了一半晌,忽又皱起眉头,上面有血,地上也有,山壁也有。
鳞片上的确覆盖一层早已干涸变黑的血,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血光,带着浅浅的腥味,说不清是血腥味,还是别的冷腥味。顾雪岭看向他捡起鳞片的乱石堆,方九思踢开几块细碎乱石,靴尖慢慢推开厚厚一层细沙,巨石被埋在底下的真面目便显露人前。
上头也是一滩干涸变黑的血迹。不一仅这里,这一带都有,也是被破坏得最乱的地方,定睛一看,昏暗的山壁上一方青苔便是长在血迹上的。
看来这里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场妖族间的打斗。
你怎么肯定是二十多年前?顾雪岭有些困惑。
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三一顾雪岭不一明所以,这二者之间有何联系
等等!顾雪岭偏头怒视方九思:你又偷偷打听到了什么?
方九思笑着一说:无意中,听到你说要来祭拜母亲。
顾雪岭微眯起双眼,静幽幽盯着他。
方九思发现他这是真生气了一,比刚才说他是妖时还要气,浑身上下仿佛筑起一道冰冷而满是排斥的结界,就好像是被踩到尾巴炸毛的猫儿。
我可以发誓,真的不一是我。
顾雪岭拧眉,什么不一是你?
方九思举起手中鳞片,这不一是我留下的,或许二十三一年前你母亲因为这场打斗陨落,对方很有可能就是这片鳞片的主人,虽说我也是黑蛟,身上鳞片同这极为相似,可我当年年纪还小,而且那时我都还没有化妖。
谁跟你说这个顾雪岭话到了嘴边,却也只是咬牙咽下。方九思知道的太多的,尤其是事关他的隐秘,让他感觉被像是侵‖犯了一样。
不一过我觉得,你师父或许会知道点什么。方九思说。
顾雪岭眸光一闪,偏开头继续去寻找其他鳞片。
这回一,方九思跟在了他身后,捏着那片截然不同的鳞片说:你师父收留你,将你养育成人,这二十多年来,就没跟你说过关于你父母的事?他又说:宫主从前也不一说,直到再也瞒不一住才告诉我真相,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不一能怨她什么,但是她这样的好,我实在无法接受,我觉得吧
顾雪岭不一太想听,故意加快了脚步,方九思只好快步追上来,才接着说:我觉得不一管是人是妖,你只要活着,总得知道你自己到底是谁。
顾雪岭脚步顿住,低下头,捏紧了手中两块鳞片。
这重要吗?顾雪岭问。
方九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然!总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一吧,不一说你最终的归途会是何处,至少应该查清楚你自己到底是人是妖。
我是人。顾雪岭背对着他说,可声音有点弱。
方九思看着一他纵使才是深秋已经披上厚厚外袍却仍单薄的背影,眼里那种玩世不一恭的怀笑忽而一顿,他又想起了一年少时的自己。知道真相的那段时间,确实不一好受,况且
看到顾雪岭那张苍白的病容,方九思难得心肠软了一回一,说道:时间会证明一切。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同类的气息。
顾雪岭沉默了一半晌,回一头问方九思:你很闲吗?
本来是嘲讽他多管闲事的话,方九思听了还笑得出来,我上回一干了一单大的,不一缺灵石,十年八载不一做事都行,我现在是真的闲。
好好一个化神期妖修,沦落到到处接人雇佣的地步
顾雪岭嗤笑一声,不一再接话,时间已经不早,他要继续找鳞片。
轰隆隆一声闷响,自远处传来一阵蕴而不一发的闷雷。
顾雪岭浑身一僵,抬头望去。
原来二人说着一话时,天色也在悄然变化。风云变幻,日头已被大片阴云遮掩,雷雨将至。
方九思也抬起头望向顶上大洞,看来快下雨了,找个地方躲一下吧。他的目光在溶洞内许多小洞口前徘徊,找着一处,提议道:就那儿吧,看着一地势高些,不一至于进水。
但身后无人回应,反而是闷雷阵阵,正是爆发前兆。
方九思不一由好奇,回一身看了一一眼。只见顾雪岭抱住双臂,双眼放空看着一穹顶那一方阴云密布的天幕,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竟然在发抖。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方九思思忖片刻,抬步走到顾雪岭面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他望向苍穹的视线,低头问:要马上回一去吗?
顾雪岭似乎才听见他的声音,漆黑的眸子缓缓转动,偏头看向方九思。他的反应变得异常缓慢下来,眸中的灵动也似乎被什么取代了。
方九思眉头一皱,朝他伸出手,走吧,送你回一去。
顾雪岭垂眸看着一他的手,苍白的唇抖了一抖,一动不动。
很快的,信我。一道雪亮剑光闪现,灵剑顺从无比地悬于方九思身后,方九思的手还维持着一刚才的动作,说:一眨眼,就回去了。
顾雪岭抿了抿唇,到底哆嗦着伸出手。他信了。
比师父还厉害的化神期的大能御剑,一定很快吧?
狂风呼啸,大雨将至,雷声轰隆隆在天边炸起,带着惊天动地的力一量,似乎下一瞬天雷就要劈下。
大自然总有震慑世人的法子。
南宫清听到雷声的那一瞬,便放下手中事务,赶紧起身出门,不一料刚拉开殿门,便见到顾雪岭。
顾雪岭原本是背对着殿门的,有些呆怔地望着一天边刚才远去的一缕剑光,听到声音才回一头。赶在南宫清开门前,方九思已逃遁得无迹可寻。
师父。顾雪岭抱着两片银白鳞片,朝南宫清走过来。
南宫清暗松口气,让开门拉他进来,而后快速设下结界,将雷声隔绝在外,此时顾雪岭才抖得没那么厉害,却还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怎么回一来的这么及时?南宫清心道真是巧了一,他刚要去接人的,甚至还有些懊悔。虽然不想去那个地方,下回一还是跟着一去吧,避免下次再碰上打雷下雨,没准小徒弟要孤零零地一个人躲在那个山谷里等到雷声停歇。
顾雪岭摇摇头,还没完全回神,只抱着鳞片不一说话。
南宫清按着一他坐下,倒上一杯温水正要给这没出息的小徒弟缓缓,这才发现顾雪岭手里还拿着东西。
岭儿拿着什么?
顾雪岭眨了眨眼,反应迟钝地松了手,让南宫清看清楚。
那是两片银白的鳞片,折射出一层灿金光泽,异常闪耀夺目,南宫清见之不一由感到熟悉,而后脸色大变,声音一寒,岭儿,这是什么?
再没听到雷声,顾雪岭才慢慢缓过神来,可却被南宫清眼底的阴沉寒光吓到,他下意识想到方九思带他御剑自雷云下穿梭回一来之前,在山洞里说过的话他说,你师父南宫清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可能在瞒着一你。
是,是鳞片啊。
顾雪岭哆嗦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南宫清,在娘亲墓前捡到的,师父,你怎么了一?
真的只是在墓前捡到的?南宫清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凶,他慌忙收敛好面上的阴寒,挤出温和却僵硬的笑容,往年怎么没捡到过这些东西?那里不一是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吗?岭儿,你是不是,进山洞了一?
话末,还是止不一住语气里渗出的些微寒意,甚至是惶恐。
顾雪岭抿紧唇瓣,在南宫清这样的注视下,眼看着一眼圈就红了一,南宫清恍然惊醒,慌忙无措地干笑道:师父就是问问,不一是训你。
就是在山涧边捡到的,这个,是石堆下挖出来的。
顾雪岭将沾了细沙的那片鳞片递给南宫清看,惴惴不安地说着一谎话。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先不一要将此事告诉师父,等他查明真相再说。
兴许师父也跟那青阳宫宫主待方九思那样,不一告诉他,其实只是为了一他好呢?也或许,这些只是凑巧,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族血脉。
顾雪岭睁着一一双黑白分明的无辜瞳眸,不一错眼地看着一南宫清,尽量用委屈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若心虚了一,师父就能看出来。
而南宫清接过那鳞片,见上头确实有些泥水脏污的痕迹,才勉强信了一顾雪岭的话,却跟顾雪岭说:这东西有些妖气,岭儿还是扔了一吧。
不一!
顾雪岭下意识摇头,从南宫清手里一把夺回那片鳞片,抱进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在南宫清诧异的目光下,他也慌了一。实在是难以解释平时都很听话的他,为什么会为了两片鳞片这样明目张胆地违背师父的吩咐。
岭儿。南宫清面上温和已快消失殆尽,他眸光沉重,那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偏执。
他不一允许顾雪岭带着这些东西,甚至还想直接夺来毁了一。
师父,师父
顾雪岭快速眨眨眼睛,而后灵机一动,忙道:我就放着不一动好不一好,这个好看,我想留着一。
南宫清本该说不,可面对顾雪岭满眼的祈求和孺慕,徒弟还是如此天真。他慢慢转为为难,心一软,说:那就留着一吧,玩腻了就扔掉。
嗯。我知道了一。
可算是保住了。顾雪岭低头遮掩满脸的庆幸,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无害的笑容,师父对我最好了。
此话在南宫清这里极为受用,他也笑了一,不一再计较那些鳞片。
被结界隔绝一切声音的殿外,天雷将阴沉的天空一分为二,大雨倾盘而下,天地间噼里啪啦地吵闹起来。
宣陵站在斜对面的长廊下,琥珀眸子从远处殿门转到昏暗的天上。
身后一个声音弱弱地说:刚才那个前辈,妖气好重啊。
宣陵低头斜了一眼化作猫身的厉阶,冷冷道:不一需要你提醒。
他当然认识那个人,方九思,竟然亲自将顾雪岭送回一玄天宗。
厉阶悻悻闭嘴,蜷缩起缩小变成奶猫的身体,避免自己被长廊外的泥水溅到,它又有些愤懑,张口舔舔毛绒绒的爪子,心想:小妖王你这个样子真没出息,浑身酸溜溜的冒着一冷气,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在吃醋了一
按照他们妖的规矩,喜欢哪个直接叼走就是了嘛。
大雨过后,山上骤然寒凉许多,不一过两日,冬至终于到了。
与此同时,第一场雪不早不晚地在夜里悄然赶来了。
山上本就比山下气温低,大雪一下,冰霜覆盖整座山头。
顾雪岭又在养病期间,更下不一得山了,他便足不一出户在屋里休养,待到一人独处时,他偷偷清洗干净那两片鳞片,之后细细端详着一,希望能从上头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什么都没有,也更没有南宫清所说的妖气。
相反,顾雪岭还能感觉到鳞片上残留着一丝丝缕缕的精纯灵气。
他越发肯定师父是有事瞒着一他,就是事关他娘亲的事。
不一过顾雪岭还是打算自己查,免得冲动问了,伤了师徒情分。也怕师父也不一知道,若真查出他是半人半妖,师父还会像从前那样疼爱他吗?
这一日大雪纷飞,北风呼啸。
有人在门外敲门,顾雪岭小心地将鳞片收回储物戒里,拿铁杆搅动了下边上温着壶水的小火炉,边搓手烤火,边朝外道:进来吧。
平日里五师妹都在这个时候送药来,以为门外是她,顾雪岭头也没抬,稍微暖过手后便执起笔杆,继续抄写桌上放了许久才写了一半页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