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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雪岭闷着头,先一步进了山林,一路上虽然什么都没说,连沿途雪光都不愿看一眼,外门弟子们却是一个个好奇地瞅向这位大师兄。
  从前大家都说,大师兄是花瓶,可是不是花瓶,去沧海一试便颠覆了所有人的看法,众人艳羡,有以他为目标努力,也有眼红讥讽他的。
  顾雪岭从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他们的目光。却知道若宗门内真有人胆敢对他动手,南宫清定不会轻饶了那个人,不管他是谁。
  忽而,顾雪岭脚下一打一滑,便一脚踩进一个小雪坑里。
  幸而雪坑不深,顾雪岭郁闷地抽出脚,身后一阵寒气来袭,冻得他缩起脖子,而罪魁祸首搀扶着他的手,还贴在他耳边将冷气传过来。
  师兄小心,还是我扶着你吧。宣陵牢牢抓住顾雪岭的手,遏制住心底涌上的丝丝缕缕的满足,抿着唇道:地上全是雪,看不清路。
  不需要。顾雪岭冷下脸,正要推开那双冰冷的手,宣陵便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师父还在看着呢。
  这话就像一条导火索,腾地一下,燃起顾雪岭心中忍了许久隐约而不发的怒火,顾雪岭偏头怒视宣陵,你以为我不敢告诉师父你对我做的事?宣陵,我先前不说,可不是在给你机会,你休想拿这个来威胁我!
  宣陵缓慢垂下一双琥珀眸子,无辜地道:师兄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但师父真的在看。师兄,你现在推开我也行,随你心意即可。
  顾雪岭咬牙瞪了他半晌,闷哼一声,到底没推开他。
  宣陵抿唇笑了一下,便快速掩去,对身后众弟子道:走吧,过了这片雾凇林,你们便自行进一山。
  顾雪岭忍了忍,先一步进了林子,宣陵还扶着他不肯松手,见状暗笑一声,手却握得更紧了些。
  顾雪岭忍无可忍道:松手。
  不行。
  北风一卷,雾凇枝头上挂着的雪团扑簌簌掉下,日光一晒,便成了冰冷水珠,随着一同一落下,不少外门弟子被砸中,顿时冻得身心凉透。
  宣陵拉着顾雪岭避开松枝上落下的几滴水珠,说:师父看见了,会训斥我不好好照顾师兄的。
  你少拿师父威胁我,也轮不到你来威胁我。顾雪岭瞪着前方,说话时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雾气。
  冰天雪地的,冻死了,师父居然信这坏东西的话,让他来这里散心?
  也不怕冻死他这个大徒弟,简直是被坏东西勾了魂!顾雪岭咬牙道:松开你的手,冻死了!
  我的手冻?
  宣陵惊觉到这一点,赶紧运起灵力,贴在顾雪岭手臂的手心瞬间温暖起来,身体也像个小火炉一样暖和起来,顾雪岭身体才没那么僵硬。
  宣陵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变化,后知后觉问题所在,快速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顾雪岭冷哼一声,暗道信他才有鬼。
  可明知南宫清就在阵法外看着,顾雪岭不得一不忍着,目送众弟子入了后山深处阵法的结界内,他忍了整整半日,直到入夜,一切历练结束时,他再被迫被宣陵扶回来,出了后山后一把甩开人就走了,一个好脸色都没给。
  宣陵硬是又追了上来。
  一整个白日没好好说话,为了应付跟南宫清说过的话,顾雪岭才起身在林子里走了一圈,其余时间都各自坐在一边,宣陵当然是不舍得一的。
  我送师兄回无回宫。宣陵又缠上来,还揽上顾雪岭肩头。
  都出了阵法外,其余外门弟子已都崔羽来照应,没人有闲暇看他们这边,顾雪岭便不客气地推他。
  不需要,松手!
  你推不开我的。宣陵道明事实,又说:我只送你回去,好在师父面前有个交待,你就成全我吧。
  你倒是惯会在师父面前装好人。顾雪岭嗤笑。
  宣陵扶着他回去,脾气好极了,还顺着顾雪岭的话说:万剑诀我还没学成,当然要多讨好师父。
  可师父说了,心诀他不管,让我传授你。顾雪岭忽然找到了给宣陵穿小鞋的机会。他扬唇一笑,带着点恶意,也没逃过宣陵眼底。
  宣陵心思一动,便问他:万剑诀有九重心诀,我如今已将第四重领会贯通,所有剑招师父已传授于我,只是不知这第五重心诀适时的停顿一下,听上去还有些讨好之意。
  顾雪岭斜他一眼,晒笑道:你觉得一我还会教一你吗?
  宣陵略一皱眉,故作苦恼道:那我去问师父。
  师父不会教一你的,不过你要是想学,我倒是可以继续教一你。顾雪岭缩在狐毛大氅里,下巴尖尖,一张脸又白又漂亮,笑起来得跟小狐狸似的。他压低声音道:未来的天道盟主若真看得一起万剑诀,教一你也无妨。
  宣陵很配合地问: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教我?
  已到了无回宫前,顾雪岭推了推宣陵,这回宣陵便只能松手。
  顾雪岭这才满意,说道:你来讨好我呀。我高兴了就教你,不高兴了,随时把你干的事捅出去,再让师父废去你一身修为,赶出山门。
  宣陵沉默地看着他。这威胁人的时候也可爱极了,气势不够,看上去稍微有些软和,让他忍俊不禁,很想抬起手指戳戳他故作嚣张的脸。
  幸好,宣陵及时忍住了,否则顾雪岭会再次发飙。
  宣陵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问:那我要怎么讨好你?
  你以为呢?顾雪岭抱着双臂,扬起下巴,略显嚣张。
  宣陵满眼宠溺,忍着笑问:那你准备何时搬回来?
  我为什么要搬回来?顾雪岭闻言一愣,有些错愕。
  宣陵理所当然道:你搬回来了,我才能更好的讨好你。
  没必要!顾雪岭脱口而出,随后狠狠瞪了宣陵一眼,转身便入了无回宫,只留下一句话
  以后别再来缠着我就够了。
  宣陵看着那一身白衣进一了殿内,殿门开了又关,直到看不见人,他缓缓扬起嘴角,微低下头笑了起来。机会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吗?
  那我来讨好你,你等着。宣陵轻声道,深深望了眼无回宫前殿紧闭的殿门,这才转身离开。
  他志在必得一,绝不放手。
  夜已深,顾雪岭回去后跟南宫清应付了几句便回房睡了。
  比起前段时间的难以入眠,他今夜倒是做了个好梦。比如梦到某人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什么的。
  醒来后,顾雪岭也记不清了,总之第二天早上,他打一开门前心情还是不错的。直到打开门后,他看着门外的白衣少年,顿时黑了脸。
  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讨好师兄。宣陵提起手中食盒,带着几分年少意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看去很是真挚的笑容,我带了早饭来,是师兄爱喝的红豆薏仁粥,我让人多放了糖。这样还行吗?
  昨天就是说说罢了,他居然真敢来了,也不瞧瞧他做过什么好事,他带来的东西,他怎么还敢下口?
  顾雪岭冷笑道:不要,拿走,滚。
  话毕,就要关上房门。但与此同一时,庭院中响起一道训斥
  怎么跟你师弟说话的?
  顾雪岭动作一顿,吃惊地看向长廊下走来的南宫清。当即扬起乖巧的笑脸,拉开门走出去。
  师父。
  宣陵也很识趣,忙解释道:师父,我和师兄闹着玩呢。他说着,不等顾雪岭开口,便又说:是师兄昨日让我过来的,他说今日要教一徒儿万剑诀第五重心法,徒儿太过心急,好像是来太早了,扰了师兄好梦。
  已修炼到第五重了,那是好事。南宫清看宣陵态度恭顺,再看顾雪岭,似乎也不是真的生一气,便接着道:不过也不必太过着急,你天赋不错,将来定有有一番作为,但前提是要稳住心境,戒骄戒躁,不可鲁莽。
  是,弟子受教一。宣陵躬身而礼。
  南宫清让他起来,回头便见顾雪岭偷偷瞪了眼宣陵,约莫不对劲,他心生一疑惑,问顾雪岭:岭儿,师父过会儿要下山,你可要一起去?
  若是答应了师父,他就不必面对宣陵。不过顾雪岭却摇了头。
  他心知南宫清明明刚听了宣陵今日要传授他万剑诀心法的话,却还让他下山,应该是看出他们之间出了问题,想找个机会调开宣陵。
  但顾雪岭暂时还不想让南宫清看出来,免得一他忧心。
  于是南宫清便放心了,嘱咐了几句,就准备下山去了。
  待他一走,顾雪岭立马变脸,指着宣陵说:你走。
  宣陵不气也不恼,我要学万剑诀。
  顾雪岭懒得一理他,转身就要回房。
  宣陵在他身后接着道:我与南宫清到底师徒一场,他授我万剑诀,我便永远当他是我师父尊敬,无论日后我要去何处,我都还记着这份恩情,玄天宗若真有冤屈,我也会帮忙查清。你可还记得,我曾是天道盟主。
  闻言,顾雪岭脚步停了下来,面上的浮躁渐渐褪去。
  我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但我如今还未成长起来,远不及当年巅峰之时,我需要修炼万剑诀,只要你教一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思索了下,宣陵补充道:哪怕一句心诀做一件事,一个字做一件事,我都能答应你。他毫不犹豫坑了自己,还甘之如饴,满目深情地看着顾雪岭的后背,他说:他于我,真的很重要。你只要愿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我决不推辞。
  从得知他在沧海背叛自己的那一刻,当年期盼他为玄天宗洗清冤屈的愿望,顾雪岭已不再有半点希望,他甚至想过,他也可以的。
  他虽然是四灵根,但他到底也筑基了,他再努力一把,也许是可以的,可今日重提不得一不承认,顾雪岭的心动摇了。在他眼里,比起师父,比起师父在乎的玄天宗,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要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什么事,都可以?顾雪岭忧虑良久,终于开口。
  宣陵眸中亮起几分喜色,可以,只要你说的出,我就做得一到。
  而顾雪岭也只是动摇了一瞬,他很快恢复理智。
  他对自己的实力与潜质是没有什么信心,却也根本不会再信任宣陵。顾雪岭低笑一声,回神一望向宣陵,居高临下,一瞬恢复淡漠无情。
  既然宣陵还要再骗他
  他忽然想起,前日五师妹送药来时说过的一句话
  大雪封山之时,山中的雪蛤也该出没了。这是极为稀罕的上品灵药,可惜只在极寒之处出没,还得一入了深山才能寻到,她修为太低,若能再高一些,便能进深山抓雪蛤了。
  那好。顾雪岭戏谑地看着宣陵道:听闻后山冰泉附近有雪蛤出没,若能得之入药,我便能早日康复。你若有诚心,便去将雪蛤抓来。
  宣陵问:师兄真的要那雪蛤?
  是。你不去抓也罢,就当你今日没来过,我没了雪蛤入药,不过再多调理一段时间罢了。
  顾雪岭淡淡说罢,便要回房。
  玄天宗曾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宗门占地面积其实一点也不小,后山还有十数座险峰,底下就藏着一处灵脉,灵脉之上出灵物,可自从玄天宗没落后,那十数座险峰一下子空了,被列入禁地,如今众人只住在主峰,往日进得一后山最深,也只是附近两座山峰。
  而那冰泉,据闻隐藏在十数座险峰环绕之中,有地图也难寻。不说能不能寻到这样的极寒之地,便是找到雪蛤这样的灵物,也很难抓到。
  我去。宣陵毫不犹豫应下。
  顾雪岭顿了下,他不相信宣陵入了玄天宗八年还不清楚后山那十几座险峰是什么状况,不知道雪蛤为何物,他应当听出来自己是故意在为难他,不过他不也是在骗他吗?
  就算他此刻一脸诚意,心里告诉自己双方都只在撒谎,顾雪岭看也不看一眼,转身进一屋,顺道关门。
  随你吧。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顾雪岭的声音在屋里传来,语调轻轻,对此显然是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因为他根本就不信宣陵会为他去冒险。
  这么多年来,这坏东西可曾送过他一样好东西吗?
  房门很快关上,那个单薄清瘦的身影就再也看不到了,宣陵仍紧盯不放,恨不得一将神一识探进屋里,到底还是理智地忍住了。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带来的依然被拒绝的早饭,无声一笑,不过是要后山的雪蛤,又有何难?
  顾雪岭睡了个回笼觉起来,云鹊儿来送药时顺道给送来了午饭,她消息灵通,顾雪岭一问,便告诉他南宫清真的下山去了,还没回来。
  云鹊儿又说:九师弟也一天到晚不见人,也不在大师兄这里吗?她很早就想问了,顾雪岭病了那么久,都没见九师弟来看望过一次。想起往日大师兄对他有多好,云鹊儿都替他不值,但几天前宣陵又主动要帮她送药,可是听说那天他送去的药洒了,大师兄没喝,宗主又来亲自煎了一碗。
  估计是吵架了吧。云鹊儿想,不然大师兄能不理九师弟吗?
  顾雪岭听到这话时正喝着药,顿了一顿,不置与否。
  晌午后,阴沉了大半天的天空终于飘下柳絮小雪。
  顾雪岭慢慢打开窗。
  刚清扫干净没多久的地面没一会儿便又被铺上一层雪毯。
  下雪了,坏东西不会真的去后山了吧?
  顾雪岭没由来的心口一紧,可很快又想,不可能的,那坏东西只会骗人,只是说说罢了,看明天吧,他回来时定要撒谎说找不到的。
  顾雪岭想着,眉间又染上几分愠色,快速关上窗户。
  后山十数座险峰,似有阵型,总体来看形成一个圆,而在这一个圆最中央位置的孤峰,是最难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