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叶景,宣陵凉凉瞥他一眼,转身找了张凳子坐下。房间根本无人收拾,但他掐个诀也就完事一了,只是里头常年无人居住,简陋得很。
还不是拜你所赐。
叶景摸摸鼻子,看外头师兄们都不在,院中没人,这才进屋来,大师兄他真的要把我们赶走?
宗主下的命令,劝我下山,别再回一来了。宣陵说着,幽幽看向一叶景这个罪魁祸首,今日是我,明日就是你,大师兄不会忘了你。
宗主知道了!叶景又惊又慌,而后很快镇定下来,苦笑道:我还以为大师兄之前没说,是消气了,至少是还给了你一个机会。
宣陵费解地看了叶景一眼。叶景只说顾雪岭给他机会,绝口不提他自己,原来在他眼里,他知道他比不上自己在顾雪岭心里的位置吗?宣陵其实有些自得。他知道,他是整个玄天宗里最得顾雪岭偏宠的师弟,但现在宣陵刚欲扬起的嘴角很快压了下去。
待确认易连修离开天誉城,我便要下山,永远不再回一来。
叶景满目惊诧,你真的要走?你不保护大师兄了吗?他反思了下,愧疚道:我原先怀疑你,才会陷害你,但这一路上,你也的确是用心保护着大师兄,我叶景自愧不如。但你现在走了,大师兄日后怎么办?
他已经不需要我的守护了。宣陵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赞叹一句,你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了吗?他本就不是需要师弟们保护的花瓶。
他会挺身而出,保护玄天宗,气魄与胆量不弱于他们任何人。
而叶景仍不放心,他问宣陵:宣陵,你真的会走吗?
不如,我去找大师兄解释清楚,断魂丹的是与你无关,是我陷你于不义,你现在可不能走!
宣陵被他逗乐了,虽然很想狠揍叶景一顿,好一报被陷害之仇,但,于事无补。他失笑道:在他眼里,他与我决裂,不为那断魂丹。
他在意的是自己多年来掏心掏肺的付出,却不知在宣陵眼里,他像个傻子一样,他恨这样的宣陵,一直骗着他,让他沉浸在梦里的宣陵。
但你不能走。叶景忧心忡忡道:你可知道,前世易连修绝不会在这时候来玄天宗,大师兄也跟贺枫远没有这么熟稔,现在一切都变了。
宣陵稍稍挑眉。
叶景语气沉重,近乎惊惶,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坐下来道:你了解妖皇,而我了解上一世的大师兄,当年局势太乱,现在想来,其实他有很多变化,也有很多细节,是被我们忽略的。你我今日不妨坐下来好好说说,我们看到的大师兄到底是什么样的。
宣陵比较在意他刚才的话,易连修和贺枫不会在这时候来?
叶景郑重点头,的确。我刚才仔细回一想了当年的事一,贺枫确实杀了狐九,但与我玄天宗无关。那时,大师兄还好好的待在玄天宗里。
宣陵缄默下来。
他知道顾雪岭这一回一为何不肯好好待在玄天宗里,因为顾雪岭不想见到他,他在回避,也是躲避。
这么看来,这一世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走向还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
那后来呢?宣陵问。
若我没有重来,大师兄这二十多年来都顺风顺水,宗门里人人宠爱,即便是去了沧海,也有二师兄和三师兄的帮扶,自有一番机遇。叶景道:但是他那时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心事一重重。后来我问了,他才跟我说了青龙龙宫的事一,还说了龙珠,但详细的他并没告诉我。往后几年,也有傅盟主帮扶,玄天宗并未受到什么太大的为难,大师兄自然也不会受苦。直到有一日他忽然病重,便是我后来出门寻药,回一来后,才知宗门已被灭门,而众人指认他才是灭门的凶手之事一。
宣陵皱眉,他怎么病了?
叶景摇头,不知,宗主说他病得很重,这病也来得很蹊跷,大师兄整日不出门,宗主也不让任何人进去见他,说是这病见不得风。
倏然间,宣陵灵机一动,问:当时,他的修为如何?
叶景虽然觉得这问题有些跳脱话题,但也如实回一答,从沧海回来后他便已筑基,那五年里,即便他不修炼,修为也涨到了筑基巅峰。
快结丹了?宣陵捏了捏指尖,心中已有了一番定论。
顾雪岭那时,化妖了吧。所以南宫清不让任何人见他,还支走了往日与顾雪岭关系最亲密的叶景,这么说南宫清也知道他身负妖族血脉。
当然,这一切的猜测,得基于顾雪岭的确是那龙女的后人。
叶景道:在我记忆中,易连修五年后才会上门,但那时我下山了,我只打听到易连修那日得到密报,说玄天宗窝藏魔宗余孽,这才上山,但没想到亲眼目睹,虚仪天当时路过天誉城上门拜访的门人死在大师兄手里。
叶景忽然又停顿下来,宣陵不由问他:然后呢?
叶景看着他,认真道:死的那虚仪天门人,是贺枫。
宣陵眸子一紧,是他。
叶景点头,没错。就是今日上门的这个贺枫。因为当时众人亲眼目睹贺枫死在大师兄手里,而大师兄也已入魔化龙,他们便认定是大师兄走火入魔心智迷失下灭了玄天宗满门。但我仔细想来,总觉得哪里不妥。
妖皇周身煞气,可见入魔极深。也许是顾雪岭化妖时,不知是有意无意被人干扰,这才导致入魔。
宣陵也仔细回一想了自己曾听到过的关于顾雪岭灭师门的信息。
据说顾雪岭灭门后,当场被易连修撞见,也杀了不少虚仪天门人,而后被妖修同伙所救,逃之夭夭。数年后,万妖宗与天道盟之间终于撕破盟约,新任妖主也终于现世。
但没有人想到,那新任妖主便是当年逃逸的顾雪岭!
天道盟众人提心吊胆了许多年,却见顾雪岭调头杀向一魔道,先是一统妖魔道,这才转道,向一天道盟而来,第一个灭的,就是虚仪天。
后来,我被赫连玄收留,也亲眼目睹了虚仪天的灭亡。叶景将那段往事一也告知了宣陵,我再一次见到大师兄的时候,也很震惊。
谁能想到,逃了那么多年的顾雪岭,竟真的回一来了,也真的成了妖主,而后是妖魔道之主妖皇。
他前后的变化太大,根本不像一个人。叶景心里涌现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他问宣陵:你与妖皇斗了这么多年,你最了解他!
面对叶景这般炙热的眼神,宣陵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们当年只是对手,是宿敌,又不是天天盖一床被子睡一起的道侣,能怎样了解?
宣陵沉吟半晌,忽地,猛站起身,大步朝屋外走去。
叶景茫然起身,你去哪里?
我去找他。宣陵头也不回一,心里只想着叶景刚才的话。提早五年出现的易连修和贺枫,与当时他们一出现玄天宗便紧接着灭门的事一件。
此事绝对有蹊跷。
宣陵心下焦急,看来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恢复巅峰了。他有种只觉,从现在开始,他绝不能离开顾雪岭身边半步,否则,历史或将重演!
顾雪岭回一房静了静,也还心有余悸,他左思右想,魔子在山上一天,便不能让易连修搜山,哪怕魔子不在但终归是要给个交代的。
若是,能让傅云海亲自来搜山,他大概可以信得过?
不!顾雪岭很快摇头,傅云海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当年不帮凌云霄,现在会好心帮玄天宗吗?
其实想得再多也没用,顾雪岭清楚,搜山并不能解决问题。
即便有个公平公正的人来搜山,什么都没搜出来,众人还是会怀疑。五十年这么长,足够玄天宗将魔子送出去安置妥当。天道盟那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没了玄天宗。
而解决的办法有三,要么,他们拿出证据证明凌云霄是清白的,从此,玄天宗无需再忧心此事。
但极难。当年设下陷阱陷害凌云霄的左使失踪,魔子只剩魔魂,随时又可能为了活下去泼他们玄天宗一盘脏水,而且他说话也没人信。
第二个办法,便有些极端了。
入魔。
这是最快捷解决问题的办法。
污名哪里比得上活命重要?就算不是真的,也认了,反正洗不清,干脆真的入魔,成魔门罢了。
这样风险也很大。
如今魔道崩殂,剩下几个大魔门自顾不暇,他们即便投诚,谁又护得住他们?谁又是真心的?
处处皆是风险。
第三,也很是极端,但也最轻松。
解散宗门。
没有了玄天宗,这山,天道盟也好,易连修也好,随便搜。曾经玄天宗的任意一个人都无需为此负责,只可惜,无人再为凌云霄申冤。
怎么看,这三个选择都不是容易的事一。
顾雪岭也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个小弟子,还是愿意听从师父和几位师叔,待他们商量出决策。
但今夜,顾雪岭是如何也睡不下,即便此刻他已是身心俱疲,脑海里总是会浮现起一个名字:魔子。这个让他们玄天宗险些覆灭的名字。
快到亥时,左右是睡不下,顾雪岭索性起身出门,前往后山。
却不知他刚出无回一宫,便被身后黑暗之中一双眼睛盯上了,琥珀眸子疑惑地转了转,也抬步跟上。
顾雪岭进了后山。大半夜进后山,本身就很奇怪,更古怪的还是这个独自进后山的人还是顾雪岭,且看他熟门熟路,不像是第一次来。
宣陵紧跟在后头,看着前方那道白影,心里的困惑渐渐加重。
而很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顾雪岭便消失在林子里。
人呢?!宣陵面露惊色,快步上前在林子里找了一遍,没找到人,放开神识也并未发现顾雪岭的踪迹,顾雪岭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
看来这山里也有蹊跷。宣陵喃喃道。
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宣陵思索了下,决定先回一去等着。
顾雪岭就在宗门里,只是不知去见什么人,应当不会出事。
宣陵深深望了眼昏暗而神秘的茂密山林,带着满心困惑回一去,却并非回一静心斋,他回一去的路自己曾走过无数遍,正是顾雪岭那小院。
进无回一宫时,宣陵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直到回到小院,这一路上畅通无阻,也没有遇上南宫清,宣陵不由自主暗松口气,却见顾雪岭屋里竟亮着灯,窗纸上隐约有人影闪过。
宣陵快速闪身,藏在廊柱后,弹出一道灵力召唤厉阶。
不一会儿,黑暗的角落中轻巧跃出一只狸花猫。
宣陵压低声音问:谁在屋里?南宫清?
这么晚了,顾雪岭竟出了门,屋里也还有人在,宣陵能想到的,便只有同样住在无回一宫里的南宫清。
却将厉阶问得呆住。
没有人啊,刚才顾师兄出去了,屋里一直没人来。
什么?
想起今日才发生过的事一,顾雪岭又都得罪了什么人,宣陵脸色倏然变了,快步轻悄悄地靠近房门。
果然,屋里传出来一阵细微响动。
见不远窗口半开着,宣陵往后退了退,打一算去那边看看,但没想到脚跟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当即,奶声奶气的猫叫声便急促响起,与此同时,只听屋里响起一阵慌乱的响动,一个矮小的人影快速躲进了屏风后。
暴露了。宣陵深吸口气,眸光深沉望向一脚边的厉阶。
厉阶欲哭无泪。即便捂住了嘴,刚才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宣陵只好上前敲门,明知故问,师兄,你在吗?
屋里无人回应,但宣陵能感觉到里面有一股微弱的气息。
宣陵推了下门,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他轻轻一推,便开了一道裂缝,宣陵慢慢将门一点点推开。
屋里一点响动都没了。
宣陵召出灵剑,紧握在手里,抬腿一步踏入门槛。
烛台上,火光被冷风吹得左右摇摆。
屋里一切摆设如旧,唯有书案前有些凌乱,似是被人动过。
顾雪岭虽然是被南宫清娇养着长大,却并不骄纵,他有自己整理房间的习惯,屋中总是一尘不染,少有凌乱。这应是刚才那人影所为。
那道人影刚才藏进了屏风后。
宣陵思索了下,抬步朝里步步靠近,一边侧耳静听,里头没有半点响动,他便慢慢绕过了屏风。
宣陵来到了顾雪岭窗前。
床帐挂在两边玉钩上,让他一眼便见到床上那鼓鼓的小包,看着很小,不像是个大人的身形。
出来。宣陵厉声道。
床上自欺欺人的那团小鼓包开始发抖,却硬是不出来。
宣陵眉头一紧,他极为不喜这个小偷小摸的人,因为此人竟敢躲进顾雪岭的床上,他都没睡过!
宣陵用剑鞘戳那鼓包,声音更冷了,出来,我不杀你。
现在靠得近了,宣陵也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妖气,猜测躲进被子里的是个小妖物,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还不大,不,也挺大的。
否则怎么敢爬上顾雪岭的床?
那小团鼓包听了他这话,抖得更厉害,却也没有出来。
厉阶拼命仰起头看向一床上,也好奇极了,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逃过他眼皮子下钻进顾雪岭房间?
宣陵的耐心很快用光,尤其是在看到这小妖物弄乱了师兄的床,他收了剑,直接动手,轻轻松松将里头没什么力气的小妖物弄了出来。
被子一被扯开个缝隙,一个头顶小白花的白发小脑袋就这么露出来,一抬头,吓得宣陵手都抖了。
一张酷似他的脸满是委屈,琥珀眸子里泪光盈盈,见到他的那一瞬,瘪瘪嘴,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哇呜呜呜主人呜呜
霎时间,宣陵瞠目结舌,厉阶也惊得整只猫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