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文秀都做的非常果断,一点都没拖泥带水。回到家,把新户籍给李麦穗看了一眼后,便开始规划十三香的作坊。
十三香的生意目前而言,是最大的事,她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并且,专心致志的工作,可以让她不去想那些她不想去想的事情和人。
文秀回家后便开始画图纸的草稿,她最先从框架上考虑,然后再细分,从粗到细,她把能出错的地方、自己又能想到的地方,一边画,一边用文字记载,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李麦穗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但是,她却是见过户籍册的,家家户户都有,李家也不例外,她曾经见过。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三婶把三叔休了,她也真的重新办到了户籍册。那么,三叔他现在......
“秀姨!”
李麦穗试着唤了文秀一声,但文秀太过投入,却是没听见。她只得作罢,看着时间不早了,便去学堂接树儿。
李麦穗出门不久,宋晓月来了。
文秀回神,把画的黑漆马虎的一团纸放到一旁,笑着问宋晓月现在的情况。快两个月的身孕了,想来该是有些反应的。
一提到孩子,宋晓月脸上便涌起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幸福感,轻轻地抚摸着还看不出隆起的腹部,笑着道:“孩子听乖的,暂时还没有怎么折磨我。我只是,比起前嗜睡罢了。”
一听她没什么妊娠反应,文秀也挺高兴,笑着道“好”。想想那些整个孕期都吐的天翻地覆的孕妇,或者是腰疼背疼的妇人,嗜睡已经算是非常幸福的了。并且,嗜睡是绝大部分孕妇的自然反应,没有什么不好,多休息就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孩子后,话题还是绕到了李俊身上。
文秀并不打算瞒着谁,当然就更不会支支吾吾去隐瞒宋晓月,她把今儿办的痛快事给宋晓月讲了一遍,结果却是把宋晓月听傻了。
她......她把李俊休了?
不仅是休了,而且,她还把户籍重新办过了?
如果文秀写一写休书闹一闹,大家都还能把她当成发泄和开玩笑。毕竟,这世道还没听过女人休男人的新闻。但是,文秀连户籍文书都重新办了,将李俊给踢了出去,那么,这件事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
“秀娘,你真的这么做了?”
宋晓月始终还是有些不相信,明明文秀和李俊的感情那么要好,她真能割舍的下?然后,在某种意义上,她还践踏了一次李俊的尊严?
“当然是真的!”
为了让宋晓月相信,她还把新办的户籍册给宋晓月看。
宋晓月虽然不识字,但与李麦穗一样都认识这本子是什么东西。并且,她会数数,四页纸,三个两个字的名字,一个三个字的名字。
三个字的名字,显然是李麦穗的!
李俊,真的被撵出去了!
宋晓月惊讶的半天没说出话来,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文秀竟然把李俊给休了,还把户籍册给办了。而且,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秀娘,其实你家阿俊对你和孩子都很好的......”宋晓月还想劝劝文秀,怕她在气头上做了决定,却又在将来后悔,“那个杨大哥不是说阿俊在军营里做事吗,兴许......兴许他有什么苦衷呢?阿秀,要不等他回来......”
“他不会再回来了,我也不会让他再回来。”文秀打断宋晓月的话,话音决绝,但是,她每说一个字,心头却仿佛在滴血,“他抛弃了我们娘仨三次,足足三次。他跟我说,再也不会离开我,会陪着我变老,会陪着孩子们长大,永远都不会再离开......”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可是,她吸了吸鼻子,却是继续往下说,“我相信他,真的相信他。可是,他不值得我信任,他的话,当放屁都不如。”
李俊的誓言一遍一遍的回响在她耳边,那些曾让她慢慢接受李俊的话如今像一把一把的冰刃狠狠的戳着她的心。
她恨!
她怨!
她心如刀绞!
这一切,都是李俊带给她的!
这男人,无论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以后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无论哪个女人,都不会愿意自己的丈夫随时失踪,然后再隔一段时间再突然出现,我再强悍,也只是一个女人。我同样需要男人倚靠,两个孩子也同样需要父亲......”
“秀娘,你别说了,我懂你的苦,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好!”
文秀话落,眼泪瞬间却如洪水泛滥一般,再也止不住。最后,她抱着宋晓月,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将埋藏在心里的情绪狠狠地发泄了一通。
李麦穗带着桐桐和树儿回来,三个人都被吓坏了。
文秀停止哭声之后,心里的郁结之气是真的消了一大半,擦干眼泪,同宋晓月说起正事来。
十三香的配方一直只有她和李俊知道,李俊也是得力的劳动力,有他在,文秀是很省心的。可如今,李俊走了,十三香的配置工作就必须要一个办事妥当、值得信任的人来。文秀当然首先想到的便是王燕青。
文秀与宋晓月交好,王燕青与李俊也是好兄弟,这些年,原身也多亏有王燕青和宋晓月夫妻俩救济。现在,她发达了,有了赚钱的路子,有机会了,自然也该投桃报李。
宋晓月听文秀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王燕青,她心里激动的不行,这是秀娘对他们夫妻俩的信任啊。要知道,她的秘方,就是摇钱树啊!
“秀娘,你放心,燕青一定会好好做,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的!”
两个前面半刻钟还在哭泣的女人,后半刻钟已经喜笑颜开,说着高兴地话,时而从堂屋里传出爽朗的笑声。
李麦穗听见笑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牵着树儿和桐桐,进了院子。然后,便悄悄地去厨房煮饭去了。
文秀发泄完了,人也高兴了,可是,拿着休书和户籍册的刘大河却如同手里拿的是烫手山芋一般,坐立难安。
别说整个西塘村,就是整个大夏国,也没女人休男人的先例。文秀今日把李俊给休了,还让自己做了见证人,如今休书也在自己手上,他......好矛盾!
刘一德见老爹被小婶子急匆匆叫走之后再回来,整个人情绪就有些不对了,目光盘桓过后,落到桌上户籍册和休书上。他看了一眼爹,见他走神,伸手将桌上的东西看了一遍,随即也是震惊不已。他跟着刘大河这个爹识了一些字,也算是脱盲了,信和契约这些文件还是难不倒他。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李三叔竟然被小婶子休了。
“爹,这是真的?”
刘一德出声,刘大河才回过神来,看见儿子手中的“休书”,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刘大河以为,刘一德该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刘一德也确实震惊了一会儿,但是,他却并没有特别的难以置信。反倒是,满脸惊喜的点着头道:“小婶子真的是女中豪杰,半点不输男儿。”
刘大河闻言,眉头紧锁,“女中豪杰”这词是这么用的么?况且,文秀这哪里是不输男儿,分明是胆大包天!
“这事儿,别到处乱说,省的那些长舌妇们嚼舌根。”刘大河虽然心里为难的紧,但还是担心文秀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叮嘱儿子。
刘一德“嗯”了一声,随口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但是,这件事还是走漏了风声。
村里很快便传出了两条劲爆消息,第一,李俊又失踪了;第二,文秀把李俊给休了。
李俊失踪了多次,最后都四肢健全的回到村里,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但是,文秀将他休了就不一样了,自古以来,哪个女人敢休男人?
悍妇不少,打男人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可独独没听过哪个女人把男人给休了。这话题,既新鲜,又震撼,瞬间便传遍了整个西塘村。
不仅是西塘村,那些别村嫁到西塘村的妇人们,借着回娘家的空当儿,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又给添油加醋的传了一遍。
几天下来,竟然翻出了无数个版本。
张氏、李氏、宋晓月这些人向来与文秀交好,听见外面的闲言碎语,都替文秀打抱不平。可是,偏偏于事无补,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真的看过那封休书似的。
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智者?更何况,这根本不是谣言,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文秀真的将李俊给休了。
张氏她们都快急死了,可文秀却是老神在在,日子过的惬意的很,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儿,她的心情是半点没受外面的影响。即便张氏几人组团来看她,她也是笑容浅浅,谈笑风声,举止有度,反过来还安慰了别人一番。
这......哪里像是需要被安慰的人?
张氏几人见她一副没事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反正,从她脸上是没看出什么来,也没听出个什么来,也就只能往了想,她是真没事了。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便起身告辞离开。快要收割油菜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儿。
文秀也跟着起身送她们出去,但是,当她们临走时,她却笑着请人帮她介绍对象,脾气好的,对孩子好的,勤快能干的。她这要求不高,但是,却吓得张氏和李氏差点没摔一跟头。
她这是来真的?
虽然她们都希望文秀幸福,可是,两人却在心里摇头,无论如何,她们是不敢胡乱给她介绍对象的。万一,李俊又回来了呢?
文秀其实也没真指望她们给自己介绍男人,毕竟,她们都是朴实的庄稼人,认识的再好的人,无非也只是庄稼地里的泥腿子罢了。她并不嫌弃泥腿子,可是,她却不想嫁人,她只想重新找寻上辈子那种感觉——她不想找男人,只想欣赏无数多长的英俊的男人。
王燕青第一次配置十三香并且送货去如意楼的那天,陆靖和陆震东也得到了事关文秀休夫的消息。两人有些惊讶,但却也觉得正常。像文秀这样的奇女子,她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正常的。即便,有悖人伦。
并且,陆震东惊奇的发现,陆靖听闻这消息之后,先是震惊,随后竟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对,陆靖就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文秀休了李俊,有什么是值得陆靖高兴的?可是,转瞬的功夫,陆靖脸上刚刚那一抹兴奋,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常色。
陆震东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
“刚刚送货的那人走了?”
陆震东据实回答:“还没,我还没给他结算银两。这会儿,应该在仓库吧!”
陆靖闻言,点了点头,温润依旧,“我有事想问一问他。”
陆震东应了一句“是”,便去找王燕青。
人,的确在仓库。
王燕青一听是如意楼的少东家找自己,心里虽然诧异,但却是见大老板,心想不能给文秀丢脸,便硬着头皮跟着陆震东去了如意楼的一间雅间。
陆靖让王燕青坐下说话,并让人给他倒了一杯茶。
王燕青有些受宠若惊,但心里却又七上八下的打鼓,如坐针毡。最后,实在是坐不住,有些战战兢兢的道:“少东家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陆靖不是个凶悍的人,更不会故意吓人,他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王燕青而已。于是,起身按住望眼前的肩膀,拍了拍,安抚了他一下,自己这才坐下。
王燕青的腿抖的更厉害了。
“陆某来之前听说,文秀姑娘是个寡妇?”
王燕青闻言,猛地抬头,心里震惊不已,但看见他温润的脸,见他不像是坏人,慢慢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道:“是,不过,那是之前的事。阿俊意外失踪,又意外回来了,他没死,文秀也算不得寡妇。”
的确如王燕青所言,文秀之所以被定义为寡妇,那是大伙儿都以为李俊死了。可是,他却好好地回来了。
既然李俊还活着,文秀寡妇的身份自然不攻自破,哪里还算得上寡妇?
陆靖并不在乎她现在还算不算得上寡妇,点了点头后,又继续问道:“听说,文秀姑娘前两日将她丈夫给休了?”
王燕青一双眼睛瞪大如铜铃,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好半响后才回过神来,有些结巴的道:“少东家......少东家怎么知道?”
文秀休了李俊这件事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却闹的整个村沸沸扬扬。虽然隔壁村也有所耳闻,但也不至于都传到镇上来了吧?
陆靖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但却是没有说话。
然而,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听他们谈话的陆震东却是疑惑了,陆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关心这些八卦做什么?
“少东家......”
陆震东刚想提醒陆靖一声,却不料陆靖竟然抬手制止了他,然后又接连问了王燕青几个问题。当然,这些问题都是跟文秀有关的。
王燕青懵懵懂懂的从雅间里出来,双腿还有些发软,走路都还有些不稳妥,但是,脑袋里却跟浆糊似的,乱成了一团。
陆少东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庄户人家朴实,男子们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如果陆靖今天问的是一个妇人,那么,对方说不定已经把他的意图揣测了千百遍。可偏偏,他问的是王燕青这个粗汉子,说了半天话,自己却是一头雾水。
陆震东见王燕青出去之后,一张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看向陆靖,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甚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敬,“阿靖,你疯了不成?你好不容易才得到少东家的位置,难道,你又想将它推出去不成?这可是陆家的祖业啊。难不成,你真的想拱手送人?”
陆靖却是摇头,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答道:“你在胡说什么?”
陆震东闻言,心里仿佛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哎,真是自己多想了。
抛开那些世俗观念,文秀的确算得上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女子。生于穷乡僻壤之地,却无半分穷乡僻壤之气。
不属于她的她不要,属于她的却又锱铢必较,有着大肚能容,却也偶尔小肚鸡肠。想要评价她一番,却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个女人,确实有她的吸引人的独特之点。
陆震东在心里感慨了一番,随后缓缓的道:“文秀休了丈夫这事,不过是一场闹剧,古往今来,可没哪个女人敢休男人。大夏国的律法不容许,她也没那本事与律法抗衡。等风头一过,也就过了。”
“你们把这当成是一场闹剧,可我觉得,她的胆识和魄力,不像是闹着玩儿。如此奇女子,做事会是一时冲动吗?”陆靖丝话音落下,温润的脸上微微一笑,修长白皙的手抬起茶杯将茶水送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