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坐马车来找文秀商量的事,其实是可以缓一缓的。但是,今儿个雨一停下,他便吩咐车夫送他来西塘村。
连下了七八日的雨,山路湿滑难走,又正是洪水最凶之际,西塘村靠山又临河,地理位置甚是危险。是以,陆震东不敢让他一个人来,便丢下手里的活儿陪他一道来了。
陆震东其实也想听听陆靖到底是因着什么事这么急不可耐,非要今天走这么一趟。但是,听完陆靖的话,他频频侧目,眼中有几分惊诧之色。
陆靖对他的惊异之色视若无睹,没有半分异样,连说话的语气和语速都一样。
“少东家,你特意跑一趟就是为了加大订单量?”
陆靖微笑着点头!
对,陆靖专门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文秀又要继续加大订单量。文秀和陆震东两人耳朵没问题,两人都没听错。
文秀嘴唇微不可见的扯了扯嘴角,还真是难为他跑这么一趟。明儿个,王燕青不是要送货吗,把消息告诉他不就行了?
这里的泥地比上辈子她住的农村的泥地还要让人头大,只要一下雨,路上便是淤泥,又湿又滑,异常难走。而陆靖竟然为了一件芝麻大小的小事跑了这么一趟,她还能说什么?
加大订单量已经是小事了,一句话的事而已,既然陆靖来了,文秀则想到了别的事同他商量。她说的事,可比“加大订单量”要大多了。
天已经晴了,开工在即,作坊很快便能竣工。作坊一建好,便能投入使用。在投入使用之前,她需要在村里招长期的工人。按着现在的订单量来估计,她至少得先招二三十个人。然后,随着订单量的增加,再慢慢继续招工。
文秀招工的范围广,并不仅仅是磨粉的工人。她还需要两个会做饭的厨师,负责工人们中午的伙食。然后打扫卫生的,每日保证作坊的卫生。
这些都是文秀的想法,而她想与陆靖商量的是,这人要如何招?
“我说过,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不用跟我或者震东商量。”陆靖听完她的想法,点头同意,但并不插手她招人的事,“你是这个村的人,按理说,先要带着村里的人致富。但是,如果村里的人不行,那就得去别的村想办法。”
“不,村里的劳动力绰绰有余。”
突然而来的洪水淹没了良田,庄稼被毁,大部分的村民家里都等着要吃饭。如果文秀这边招工,她怕自己家里的门槛都会被踩烂。到时候,没进作坊工作的人因为眼前的饥饿势必会对被招进作坊的生出羡慕嫉妒之心,生出点邪念也不是没可能。
文秀不怕找事的人,但怕背地里玩把戏的人。
所以,她便想,招人的事,兴许,让如意楼的人出面最好。
陆靖和陆震东在村民们心中属于“大人物”,如果让他们打着如意楼的幌子招工,无论如何,总会给人造成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好,这个自然没问题。”
陆靖说话算话,在答应文秀的第二天,便亲自上门找了里正刘大河,然后让他帮忙通知全村的人,他要来西塘村招工。
刘大河家的良田最靠近河边,没有洪涝灾害的时候,每一年都能是丰收年。但是,今年被水淹了,同河水连成了一片,只怕是颗粒无收。
他比村民们更焦急和煎熬,除了自家的那份地没收成外,还要担心村里的人。一天一夜,心急火燎,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似的。
刘一德是长子,年轻力胜,他倒不是特别担心今年如何过活。家里的粮食还有一些,省吃俭用到明年也是够的。如果不够,他也能去镇上帮工,挣一些小钱,也能帮着爹养活一家人。
所以,陆靖和陆震东敲开刘大河院门的时候,刘一德脸上并无什么悲戚之色。
刘一德见两人穿着不凡,又听二人来意是来找自家老爹的,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后,便请了两人进堂屋。随后又招呼了一声弟弟,给二位客人倒了两杯水来。
刘大河正发愁,并没仔细去打量二人,但听如意楼要在村里招工人,瞬间就来了精神,情绪激动,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这话,是陆震东应的!
“还望劳烦里正跑一趟,挨家挨户通知一下。”陆靖依旧笑容浅浅,一副书生模样,说话极为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
刘大河说着,便请了二人稍作一会儿,自己这就去通知人。不管如意楼怎么跑到西塘村来招人,又能招多少,但能上工是一件好事,总不能眼睁睁的等着饿死不是?
能活一个是一个,毕竟机会难得!
如意楼的名字对西塘村的人都不陌生,毕竟,文秀让村民们磨的粉就是往如意楼里送的。但是,大伙儿却有同样的疑问,如意楼怎么来西塘村招工了。
村民们虽然疑惑,但腿脚都不慢,除了还在守着自家田地哭的极个别人外,大家都往刘大河家跑。短短半个多时辰,刘大河家门口,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村民,将他家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陆靖和陆震东听见外头嘈杂热闹的喧哗声,两人心里都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今年的天灾,只怕是有很多人都要饿肚子了。
刘大河很快便回来了。
“陆老板,听闻消息的村民们都来了,接下来您是打算怎么个招法?”
刘大河对陆靖的态度温和恭敬的很,除了知道他身份不一般外,还有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冲撞了这位贵人。
村民们有这个机会不容易,他不想错失了机会,让大伙儿没饭吃。
陆靖对他的态度其实并不在意,若不是这次洪涝灾害,让文秀有了顾忌,他是压根儿不想管也不用管招人的事的。
陆震东算是对陆靖有了解,不待他开口,便接过了刘大河的话问道:“里正,外头妇人多还是汉子多?”
刘大河据实已答:“自然是汉子多!”
如意楼招工,无非就是跑堂的、打杂的、帮厨的等等,女人们何时抛头露面去做过这些?大伙儿一听是如意楼招工,家里的男丁自然就跑来了。
至于跑来的妇人,一半以上是来凑热闹的!
陆震东闻言,点了点头,却是起身,歉意的对刘大河道:“只怕,还要麻烦里正跑一趟了。”
嗯?
刘大河心里微微一惊,双瞳微微一缩,十分不解,这人都来了,还要跑一趟?他要跑哪儿去?
陆震东没等刘大河弄明白,因为知道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所以顿了顿后又接着道:“里正有所不知,这次我们前来,是要招为十三香磨粉的工人。需要在专门的作坊按时上下工,村里的男丁是种庄稼的劳动力,亦或又会在镇上做短工。综合各方面考虑,如意楼这次要招的是有闲暇时间的妇人。”
“妇人?”
“是的,是妇人。”陆震东点了点头后,又补了一句道:“若是未出嫁的姑娘愿意,那也是可以的。”
刘大河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他们招人做什么了,想到作坊,他恍然大悟,张大了嘴,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作坊,不会就在文秀家隔壁吧?”
“正是!”
刘大河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难怪文秀家旁边的房子地契什么的都没从自己这里过。原来,如意楼的人早就跟衙门打好招呼,所以才会修建的如此顺利了。
他这个里正当的有些失败,但是,作坊现在招的是村里人,也算是村民们的福气。至于哪些人能成为如意楼的长工,那就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刘大河家门口早就围满了人,这会儿见他出来,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他家院子里望。若不是顾忌他的里正身份,这些人早就翻墙进去了。
村里有个老光棍,人称谢二,三十好几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一直以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这次听到如意楼要招工,双腿跑的比谁都快,而且急切的很。望着刘大河从院子里出来,大声嚷道:“里正,是不是开始招工了?”
刘大河没理会谢二,看着密密麻麻的村民高声喊道:“各位,赶紧回去通知你们家的妇人,姑娘家也可以,如意楼招女工。”
招女工?
众汉子瞬间就沸腾了。
如意楼可是大酒楼,整个大夏国都有分店,能在酒楼里当伙计都是一件倍儿有面子的事,怎么可能招女工?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之后,有人问道:“里正,你弄错了吧?如意楼怎么可能招女工呢?”
刘大河摇了摇头,应道:“没错,我已经确认过了。家里若有闲暇的妇人,你们就赶紧回去通知,省的耽误了时间。具体的事,如意楼的东家和掌柜会讲清楚的,我就不代劳了。”
如意楼招女工,他谢二孤家寡人一个,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他抠着鼻屎,撇嘴道:“如意楼怎么可能招女工,莫不是秦楼楚馆的东家来咱村招姑娘吧?呵呵.....”话落,他还淫荡的笑了几声。
谢二没婆娘女儿,但周围的人却有,他这么一张嘴,瞬间把全村人都给得罪了个干净。他却浑然不知,继续说着混账话,“里正,要不,你让我见见那东家和掌柜,我帮你们认一认?虽说我谢二没讨婆娘,但是,好歹也算是阅女无数。”
“谢二,你说够了没?”
“缺德玩意儿,你不是娘生的啊?”
“嘴上半点不积德,活该烂命一条。”
......
谢二话落,周围已经响起了责备唾骂他的声音。
刘大河对谢二这种毫不洁身自好的人也是一脸反感,但秉持着里正的“公正”,并不“刻意”讨厌谁,但是,语气却是不善的道:“谢二,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吧。你家那房子再不补补,等下一场大雨来,只怕会塌了。”
“走吧,赶紧走!”
“就是就是!”
“走走走!”
刘大河话落后,众人齐齐炮轰谢二。
老光棍寡不敌众,讪讪的离开。只是,他一边走,一边骂,“哼,欺负老子是光棍,老子以后一定欺负回来,就欺负你们的婆娘闺女......”
谢二骂骂咧咧的走了,众人也立即散了,各自往家回,去通知家里的妻女。
陆靖和陆震东在刘大河家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后,各家不管有没有闲暇时间的妇人都来了。很明显,糙老爷们儿这次却是没有来。
如意楼招女工,他们凑什么热闹,还不如回家补一补房顶和土胚墙。
有陆震东在,陆靖自然不会出面。他肯来,那也是给的文秀面子。若不然,这种小事直接交给下面的人办就好,甚至,可以不是陆震东。
陆震东在刘家门口,将如意楼招工的工作要求和上工地点给众人讲了一遍,然后又接受了一些胆大的妇人的提问之后,这才让大家排队。
这一次,他们决定先招三十个工人,两个伙房,两个清洁工。
工人一个月自行安排休息四天,月俸二钱银子。伙房和清洁工月俸一钱银子,也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但是,他们不用定点上下工。像伙房的人,半上午来,中午做一顿饭,午后收拾完之后,便可以下工了。反至于清洁工,中午和傍晚各清洁一次,其余时间也自行安排。
最重要的是,东家管饭!
这些优待条件和工作要求自然是文秀提出来的,比起现代那些“即便搞完清洁也要坐到某一点才能下班”的规章制度,实在是太人性化。再加上她中午管饭,这些诱人的条件让众妇人都沸腾起来。
这种好事都能让她们撞见,这是天上掉馅儿饼吧?
众人都很兴奋,但却也很惆怅。她们这有一百来号人,但是如意楼只招三十个工人,意思是要刷掉大部分的人。
额......
她们会不会落选?
众妇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个一个的排好队,然后按着顺序一个接一个的进刘大河家,接受如意楼的面试。
文秀也听说了刘大河家很热闹,牵着桐桐来看热闹,但也没想到场面竟然这么火爆。看着排着长队伸着脖子张望的女人们,她心里微微紧了紧。
果然,不论历朝历代,竞争总是激烈的。
“文秀?”
排在长队中的方氏整跟朱氏说着话,一眼瞄见文秀,惊呼出声,既心虚,又惊讶,甚至有些害怕,她们这么多人来面试长工,算不算背叛了文秀?
毕竟,磨粉这事儿,是文秀帮她们起的头。
文秀在嘈杂的声音中也听见了方氏的惊呼声,循声望去,却见她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悚。想明白方氏为何这副模样,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
不过,她只是对方氏淡淡的点了点头,便直接进了刘大河家的院子。
文秀的余威还在,即便她这会儿“插队”,那些个妇人也没敢说什么。开什么玩笑,她那么凶悍,不过插个队而已,哪里敢说什么?
朱氏看到文秀进了刘大河家,心里莫名的兴奋起来,一脸幸灾乐祸,如意楼的人直接来西塘村抢生意,文秀赚不到磨粉的差价了,怕是要和如意楼的人掐起来吧?
哈哈,真是太好了!
下作的小贱人,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然而,当朱氏走进刘大河家,见文秀抱着桐桐坐在陆靖身边时,两人相谈甚欢,你来我往,气氛融洽和谐的很。
他们身边坐着刘大河,时不时的插上一句嘴,看上去很融洽很愉悦。
文秀没跟如意楼的人打起来?
陆震东一个人在对西塘村的妇人面试筛选登记,问了几声都没听见朱氏回答,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正好看见了低声说话的文秀。她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睫毛纤长,不施粉黛,却眉眼如画,让人深深地为之着迷。
“咳咳.....”陆震东恍然回神,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回过头见朱氏还傻愣着,直接将人赶出去。他这都问了多少遍了?
朱氏因着幸灾乐祸,又被陆靖和文秀的谈话所吸引,她成了前来面试的一百多号人中,唯一没有留下姓名的人。
朱氏想死皮赖脸,撒泼打滚,可陆震东毕竟不是西塘村的人,而且还是如意楼的“掌柜”身份。她纠缠了几句后,只得悻悻离开,但是却把罪过记在了文秀头上。
陆震东足足询问登记了一天,才把一百多号人给面试完。最后将自己满意的人做了标识,将花名册交给了文秀。
文秀负责作坊里的事,加上她又是西塘村的人,比他们更加了解这些妇人,交给她做最后筛选,最是合适。
然而,文秀对这些人也不算了解,只能把这件事放缓了进度。
尚且还有几天缓冲时间,实际上她并不那么急,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
想着王燕青今儿个去镇上交货,不仅将自己在铁铺订的铁锅带回来了,还帮自己带了不少菜回来,她便顺口留了陆靖二人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