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管宁说的还是人性么,刘禅已经不再认为这是人性了。
而管宁在给了刘禅足够的时间之后,便继续说了起来,这一次管宁没有再继续步步引到,而是开始真的为刘禅指明心中的道路。
“荀子大才,天下可及者不过寥寥数人,至少老夫不及也。
可荀子之说,当真是简单的四个字便可以概括的么,老夫同样也不认可!
如同陛下所说,荀子说的非是人性,荀子说的乃是大道,说的是人间,说的是人心。
老夫曾见过天降横祸,朝廷昏聩,百姓食无粮,身无衣,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时人只有易子而食,丧尽了人间的伦理道德之事。
可他们,就是恶么?
老夫也曾见过这乱世大治,百姓安居乐业,山中贼寇自觉下山放下手中兵刃,从新复为良民。
那他们便可以彻底的忘掉曾经双手沾满的鲜血么?
同样,在这人间惨剧之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便是大儒之子,从小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先贤之礼,他又如何能够保持自己的本心而不改变?
同样那山贼之子从小未见任何杀戮,安心耕种生活,他日后可还有拿刀之勇气?
那么是否说明这人性之事与出身无关?
这天下之理本就没有定数,就如陛下之心,老夫也无法为陛下指明道路,因为自己的路,只能自己去走。
陛下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要做什么。
若是陛下能够想明白这三件事情,陛下也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刘禅听到了管宁的话语之后,将那已经凉透了的茶杯端了起来,然后缓缓的喝到了自己的嘴中。
不过此时的刘禅并没有告辞离开,他还有很多的疑惑,或许得不到答案,但是却可以在这里得到思路。
刘禅问了关于世家之事。
管宁只是回答,当今世家掌控着绝对的优势,不可不重用,却也不可只重用,若是不能让世家变弱,那就只能让君主变强。
所有的强盛,都是从少主登位开始衰败的,所以他人很重要,自己同样很重要。
刘禅又问了民生之事。
管宁回答,民以食为天,君以王驭之,却不可因噎废食,亦不可压迫天性。
最后他们说的最多的是刘禅询问了自己最关注的问题,汉律之事。
而这个时候,一直风轻云淡的管宁却是脸色变得肃穆起来,并且拄着木杖缓缓站起,并且一步一顿的带着刘禅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前行,刘禅还搀扶着管宁来到了一座矮山之上,这里有这一处凉亭,能够将整个汉中学院尽数揽入眼中。
“这里到真是一个好去处!”吹着徐徐的威风,刘禅也露出了笑容,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是啊,好去处,好风光,不过陛下刚刚的问题,却不是一个好问题。”
“先生可是对《蜀科》有什么不满意之处么?”
“不敢不敢,《蜀科》乃是诸葛孔明与李正方等人集大成之作,适用蜀地,乃是极佳之著,只不过老夫乃是法家一脉的人,所以对于这个也有些许感慨罢了。”
“若是小子知道这件事情能得先生教导,定然让百官聆听。”
“那倒不必,老夫接下来说的话,百官可不会喜欢的。”管宁哈哈一笑之后,看着刘禅变了的脸色,赶紧解释了一句。
“你麾下的臣子不错,莫要胡思乱想,只不过法家离不开朝堂与百官,所以百官也不会喜欢听老夫的啰嗦。”
“管宁先生说笑了。”
“老夫前段时间曾经听闻眉县发生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让朝堂诸公都陷入了热议之中?”
“先生说的是那义士救人反受连累之事?”
“是!”管宁点了点头。
半月之前,眉县一十五岁少年见到有人趁夜调戏良家女子,一时不忿便上前与那人争论,言语之间一时兴起便将那人暴打一顿。
女子得救了,对那义士也是千恩万谢,但是那十五岁的少年却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被那泼皮状告。
泼皮认了自己调戏之罪,也愿意为此付出应有之惩罚,但是无比要求衙门为他也主持公道。
因为那泼皮在眉县一代也是颇有些许名声,弄得这件事情沸沸扬扬,而这件事情上报到了郡城之中,也陷入了一阵阵的讨论。
最后的结果是那少年被释放,也不许任何的赔偿,但是因为等候审判的这段时间,耽误了他的前程,并且不与撤销这一层记录,让他日后无法登堂入室。
而这件事被传扬出去之后,一时间民意沸燃,而这件事情也在朝堂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后丞相诸葛孔明更是借此牵动了朝议,论一论这案到底应该如何论,看一看这朝堂之中的众多新登之官到底有什么想要说出来的。
三天的朝议让这件案子更是被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最后谁也没有吵出一个结果来,反倒是用这件事情直接压过了这件案子本身。
让这案子本身变得无疾而终了。
对此刘禅虽然心中也有些许不甘,但是他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他来此的重要原因之一。
管宁此时提出这件事情,看来是朝堂上面的事情,让这位老先生有些不满意了。
“先生可是觉得那义士不该受此处罚?”
“那倒不是,老夫觉得他应该褒奖,因为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双方又是什么关系,他都不愧为一男人,这一点他要比很多人都要好。”
“所以先生还是觉得....”
“老夫说了,并没有觉得判罚哪里不对,因为只要没有放过恶人,那律法就是对的,至于义士,他应该褒奖,但是这件事情上他却是有违律法,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老夫通过这件事有一个问题一直不是很明白,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给老夫一个答案。”
“小子不敢,先生请指教,若是小子哪里不对,自当改正!”
“陛下言重了,老夫只是想要问问陛下,无论是汉律,亦或者是蜀科,陛下觉得,这律法的目的,是为何?”
“这...自然是为了惩恶扬善,当然也是为了能够巩固皇权,协助朝堂治理百姓!”
面对管宁刘禅倒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这律法的诞生或者说法家的诞生本就是为了服务君王与朝堂,所以刘禅当初不吭声就因为他明白这一点。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律法是十全十美的,他总是有着或多或少的漏洞存在。
而这些漏洞其实有八成左右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有的是故意的,有的是两权相较,取其轻。
而管宁对于刘禅的这个答案似乎很是满意,不断的点着头。
“陛下说的正是,这律法本就是服务朝堂协助君王,更要治理百姓,惩恶扬善,那么不知道陛下可否告诉老夫,法家乃是规定的百姓行为之底线,那么百姓的行为是不是只需要维持着底线?”
刘禅默然,他不知道自己如何作答,而管宁则是继续和他说道。
“律法乃是必不可缺之物,他规定着一个人什么事情不能做,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告诉人,什么事情一定要做,人不能只守着底线过日子,因为过着过着他就习惯了。
习惯了底线,习惯了简单,习惯了去掉一切繁文缛节,那么剩下的他就要开始习惯突破自己的底线。
到了那个时候,这天下才是荀子所说的,人性,本恶。”
“那,这天下当如何?”
“独木不成林,孔子曾言,性本善,这个善那是善变之意!”
“先生是说,要教化万民么?”
“这个目标太大了,恐怕你穷尽一生,大汉穷尽一朝也难以做到。
老夫只是想要说,希望陛下能够牢记两件事情。
其一,就是那独木不成林,当年孔子游历诸国未能成功,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依礼治国并不现实,而秦二世而亡也说明了依法治国同样如同饮鸩止渴。
这一点对人的要求太高,至于如何做,那便是陛下的事情了。
其二,不管陛下的选择是什么,决定是什么,老夫都希望陛下能够记住一件事情。
法家的初衷并不是处罚任何人,而是不想让任何人受到处罚,若是法家做不到,那就请陛下做到。”
说完之后管宁便不再说任何话语了。
他想要说的,想要告诉刘禅的,刚刚都已经说了。
甚至于,他明明说了自己不想参与刘禅的道路,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去为刘禅灌输了这种思想。
如今儒家也好,法家也好,乱世之中都想要大行其道,但是管宁也好,诸葛孔明也罢,他们并不想让生灵涂炭。
刘禅,或许不是一个天赋十分聪慧之人,但是刘禅,却是一个好的选择。
刘禅最后也沉默的离开了这座矮山,甚至都没有将管宁搀扶下来,他知道这位先生需要在上面静一静。
走出了汉中书院,再次被黄皓带人保护了起来之后的刘禅,虽然脸色没有了变化,但是眼中却不再满是心事。
“主子这次收获如何?”
“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