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别跟我提银子!
上回,就坑翰林院那回,我把老底儿拿出来,想着赚点儿钱,一两年的零用就有了。
可后来,亏了,这知道,亏了就算了,十一这货,嘴上没有把门儿的,跟他媳妇说,我俩输了上千的银子,他媳妇多精明呢,抓住这话就审上了。
十一这货,让他媳妇一吓唬,该说不该说的,说了!
说!跟媳妇说什么不好,非得说亏钱的事儿?”潘定邦气儿不打一处来。
“这事能怪我?明明是先说漏的!
跟二嫂说,先头已经亏了一两千了,让二嫂无论如何帮帮,这话是跟我说的吧?
我就是觉得,反正都说过了,也不多我这一嘴!要不然,我这个人,嘴巴多紧呢,我能说漏了?”田十一不干了。
“行了行了,我不跟计较。”潘定邦冲田十一摆着手,“反正,该知道不该知道的,知道了。
我阿爹说了,以后再给大当家接风,我就只管请客,吃好喝好,回去跟我二嫂说一声,她让人去给我结帐,这还请个什么客接什么风?
请客接风这事儿,本来就没意思。不拘哪里,咱们一起吃顿饭,高高兴兴的,心意到了就行了。”潘定邦垂头丧气。
“喂!我告诉件好事儿,跟宁和打的赌,赢了,快找她要银子,一百两呢!”顾暃看着潘定邦,指着宁和公主笑道。
“咱俩五五!”田十一急忙揪着潘定邦道。
“四六!四我六!”潘定邦还价还得飞快。
李桑柔无语之极,拧过脸不看潘定邦和田十一了。
“瞧俩这穷酸样儿!”黑马咬着枣子,斜瞥着潘定邦和田十一,一脸傲然,“在扬州的时候,我跟小陆子,拉着成车的金子,满扬州城买宅子买铺子,买田买地!
成车成车的金子!钱算什么!”
“那成车成车的金子是的?敢用?要买个幞头,不还得找大常伸手要大钱儿!还要买我戴过的幞头,十个大钱一个,当旧货卖给,我都不想说!”潘定邦一脸鄙夷。
“旧货幞头!”顾暃哈哈大笑。
“想要什么样的幞头,我送好了!”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豪气的冲黑马挥着手。
李桑柔听着笑声,看着沙锅里扑突扑突的莲子红豆,将鲜嫩的鸡头米倒进去,水再次滚起,李桑柔从火上端下大沙锅,敞开晾着。
烤架上的羊肉油滋滋的响起来,李桑柔将羊肉一块块的翻个个儿。
大常拌好了一大盆韭菜素馅儿,开始用滚水淋一只嫩鸡,小陆子揉开醒好的面团,擀起皮儿,蚂蚱和大头包了几十个薄皮大饺子,上笼蒸上。
黑马往仓库里翻了两三坛子酒出来。
羊肉烤好,羊肉汤蒸饺也都好了,大常将淋熟的嫩鸡斩好,配上蘸料端过来。
十几个人围着大桌子,埋头吃过一气儿,潘定邦咬一口素蒸饺,抿一口撒了青蒜末的羊肉汤,含糊道:“以后都这么接风,这多好!”
顾暃白了他一眼,哈了一声。
“哎,还真去打家劫舍了?沿着运河?把谁家给抢了?没听到什么动静啊?”潘定邦头往桌子中间伸,越过宁和公主和顾暃问李桑柔。
“打家劫舍这话,谁跟说的?”李桑柔反问了句。
“这就别问了,我自己想出来的。”潘定邦立刻缩回了头。
“二哥回来过没有?”李桑柔斜着潘定邦。
“回来过,我没见着,我也不想见他,一见面就挑我毛病,不是我二哥,也不是我三哥,别瞎猜。”潘定邦最后又声明了一句。
“那是二嫂?”宁和公主伸头问了句。
“也不是,我二嫂哪有功夫?她忙着这个策略那个战术,跟我三嫂两个人,天天这家那家的跑,我二嫂三嫂都没空理我。”潘定邦摆着手。
“二嫂什么策略战术?二哥红杏出墙了?”李桑柔故意歪着话题问了句。
“我二哥?他敢……”
“红杏出墙!”潘定邦的怪叫被顾暃一句惊叹,和田十一的又呛又咳又笑打断。
“怎么说话呢!”潘定邦反应过来了,“我二哥敢出墙?他有那胆儿?不是胆儿的事儿,我是说,我二哥多忙呢,忙成那样,哪有空出墙?咦,们笑什么?
喔!我懂了,瞧瞧们,谁说红杏出墙就得是女人了?那树,还能分得出男女?瞧瞧们!”潘定邦端起碗喝汤,一脸的我不跟们这帮无知之人计较。
“那二嫂忙什么策略战术?”李桑柔笑问道。
“咦!不知道?家晚报的事儿,竟然不知道?”潘定邦不光奇怪,还有些忿忿。
她家的事儿,她竟然不知道!
“我忙着打家劫舍呢,哪里顾得上?晚报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认真问道。
“就是上回,跟翰林院比博学,赢是赢了,可在葡萄架下写文章的,都是女人这事儿,不也就人尽皆知了么。
这一知道,就烦了,那三十个大钱二十字的小条上,是什么妇人之见,闺阁无知,不说哪儿不好,根本不跟讲理,就是一句妇人之见。
把我二嫂三嫂,我阿娘她们,给气的,反正,她们一个个,都气坏了。
后来,是我二嫂出的主意,我阿娘出面,先让我阿爹写了篇文章,因为这篇文章。”
潘定邦头伸到桌子中间,一脸八卦。
“我阿娘还把我阿爹骂了一顿!我就站在旁边,我阿爹说他忙,说我阿娘她们,女人家心肠窄,不必理会什么的。
我阿娘火气就上来了,就这么指着我阿爹,说我阿爹:那站上去,要是能唾面自干,再跟我说这个话儿!
我阿娘,可真凶!”潘定邦啧啧有声。
“我阿爹就写了,连夜写的!
第二天这篇文章就放到葡萄架下了,没说谁写的,隔了两三天,等那帮傻货骂完了,二嫂她们,才说那篇文章是我阿爹写的。”
李桑柔眉梢高挑,片刻,失笑出声。
“不是一篇儿,我阿爹那篇后面,是庞枢密写的兵驿论,再隔一天,是戴计相写的一篇财赋什么的,接着是杜相和伍相,一人一篇儿。
一连五天,五篇,给骂的一麻袋一麻袋的,什么妇人之见,妄议国事,什么恬不知耻,什么坐井观天,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再后来,葡萄架下的文章,就是什么谈尚书啦,什么薛尚书啦,和二嫂她们写的文章,混一起。
今天这一篇,明天那一篇,是妇人之见还是男人之见,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后来,就没人敢乱骂了。”潘定邦嘿嘿的笑。
“二嫂厉害!”李桑柔冲潘定邦竖起大拇指。
“那是那是!”潘定邦昂着头,与有荣焉。
“有个笑话儿呢。”宁和公主看向顾暃,顾暃噗一声笑出来,“说说。”
“六月末的时候,我跟阿暃溜出来,去迎祥池吃冰碗,就是南药局那家,吃到一半,听到隔壁说话儿说的热闹,我俩就听上了。
说薛尚书的侄子……”
“我知道他,薛绍宁薛五,学问不怎么样,自视可不得了,三哥说他是个自诩的才子。说说!”潘定邦赶紧表示他认识。
“就是他,他在国子监念书,说他在课堂里,高谈阔论,批葡萄架下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是说什么诗意诗境的。
说是薛五说什么一看就是女人写的,字里行间一股子闺阁味儿,小气得不得了什么的……”
“还说字里行间都是脂粉味儿。”顾暃忙补弃了句。
“对对!说什么通篇看下来,就是没见识三个字,以及胡说八道四个字,说是正说的高兴,黄祭酒来了……”
“那篇文章是黄祭酒写的?”田十一从桌子对面,伸长脖子叫道。
“对啊!可他不知道啊,他们当时都不知道。
说是,当时黄祭酒脸色可难看了,说薛五大声喧哗,不把他这个祭酒不放眼里,目无尊长,罚他跪在台阶上,说是还双手往上,举了本书,足足罚了一个多时辰!
说是跪的薛五都爬不起来了。”宁和公主一边说一边笑。
“还有更好笑的呢!”顾暃接过话,“他们说,隔了一天么,他们都知道那文章是黄祭酒写的了,说是薛五吓坏了,一大清早,就跑去找黄祭酒陪罪,刚开口说了句:不知道是先生写的……”
顾暃笑的话都说不成句了。
“他还没说完,黄祭酒就指着他骂上了,说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是黄祭酒还说,他身为先生,岂能以学问之论处罚学生,他罚的是薛五大声喧哗,目无尊长,说没想到薛五如此混帐。
薛五又被罚跪了一个多时辰,黄祭酒还让他每天三省,自省完了还要写篇文章,一天三篇文章送到黄祭酒那里,说是让他好好反思过错!”
李桑柔看着笑倒在一起的宁和公主和顾暃,失笑出声,她不是笑薛五,她笑这俩傻妮子,说个笑话儿,就数她俩笑的最厉害。
“刚开始的时候,头一篇是我阿爹写的,没人知道,第二篇,是庞枢密,也没人知道。
偏偏我阿爹写小县吏治,庞枢密写的是兵驿。
那帮人骂的啊,扑天盖地,照我三嫂的话说,刨了他们家祖坟了。
我阿娘还让我把那些小条儿,念给我阿爹听。啧!”潘定邦撇着嘴啧啧。
“后来么,戴计相他们,写的也都是什么春赋秋赋的,这个那个,总之是国家大事儿。
唉呀,那几天啊,那小条儿,那邮袋,成车成车的啊,还有人写了几万字,反驳戴计相那篇赋税,还说他曾在户部做过,怎么怎么滴。
还有人上书,说妇人干政什么的,总之,那个热闹啊。
没在真是可惜!一连七八十来天,那个热闹啊,皇城里到处吵吵这事儿。
我们部里有个郎官,当着我的面儿,说我阿爹那篇小县吏治通篇胡说八道,无根据,说妇人也敢妄议国政,我跟他说,那篇是我阿爹写的,他不相信,说一看就是妇人无知,说写文章的人,根本没到过小县小乡。
还有人跑到我阿爹面前,说妇人说说诗词雪月也就罢了,现在竟敢妄议时事了,说什么不是详兆,还大放厥词,说阿爹那篇小县吏治,荒唐可笑,痴人梦语。
我没在,我三哥当时正好在,说他瞧我阿爹那眼神,那个人要是我,我阿爹肯定就一脚踹上去了。”潘定邦一边说一边啧啧。
“这事儿寻常!”黑马竖起大拇指,以表示他见多识广,“当初,我们跟着我们老大,一听说我们大当家是女的,那些人,这嘴就这样的。”
黑马用力撇着嘴,“这种傻货多的很!
后来,我说我们大当家,要是看到这么一撇嘴,金毛立刻就说,是我们桑大当家!然后这嘴就这样,回来了!
一样的话,要是我说是我们大当家说的,就撇着嘴说妇人无知,说是桑大当家说的,就成了真知灼见,啧!多傻啊!”
黑马撇嘴啧啧。
“我二哥也是,我要是跟他说什么,他就说,女儿家懂什么!”顾暃嘟着嘴,哼了一声。
“我大哥也是这样!”宁和公主用力拍了拍顾暃,“他没说,可他那眼神就是那意思,那眼神就是在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气人了!”
“跟大哥比,确实什么都不懂。”李桑柔拍了拍宁和公主。
顾暃从李桑柔瞪向瞪着李桑柔的宁和公主,噗一声,笑的趴到了桌子上。
“我们老大说了,人吧,不分男女,都是只懂自己会的。”小陆子总算插上话了,不过歪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