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孟无涯带着孟家准备好的夏装一起到市里的时候,天已经灰蒙蒙的了。
虽然已经不是冬天了,甚至可以说是晚春了,但天黑的依旧很早,就算是市里,路上也没啥人了。
好在孟无涯跟在旁边,有个人领路,她又自备了手电筒,沈玲龙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没想到她同孟无涯两个下车,就瞧见陈池站在门口在,汽车的灯光打在陈池身上,沈玲龙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陈池的英挺的眉眼。
他的五官是英挺的,是坚毅的,但在昏黄的车灯下,格外的柔和。
大概是也看见了沈玲龙,他便不靠在车站口的墙边了,快步走过来,接过了沈玲龙拿着的东西,且问:“上个月过去的时候,不是拿了东西吗?现在怎么又拿?”
在交接东西的时候,沈玲龙冷不丁握住了陈池的手,没有放开。
陈池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是用另一只手拿东西去了,至于沈玲龙的手,他反手也握住了,紧紧的,绝不放手。
旁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孟无涯:“……”
他假装不知道的拿走了沈玲龙的手电筒,且一个人背着小行囊往前面走,边走边说:“沈姨,我先走了,我带了东西给小妹,早一点过去给她!”
因为房间不够,孟无涯是住在任若楠那边的,要是迟了的话,小妹怕是要睡觉了。
沈玲龙还来不及叫住他,这小子一溜烟的就跑了。
她也只在后面喊了一句:“慢点儿跑!自个小心点儿!”
陈池在旁边握紧了她的手,止住了她要追过去的行径,说:“他自个晓得路,黑漆漆的,倒是你自个跑过去,你怕是得摔着。”
家里所有人都知道,黑灯瞎火下,沈玲龙是一丁点儿也看不见的那种。
沈玲龙能认清现实,她也就没追过去了,不然真追过去了,孟无涯没什么事儿,她怕是要摔个狗啃屎。
牵着陈池,慢慢走回家。
回去的时候,孟无涯并不在家里,想来应该是回隔壁去了的。
家里几个孩子也不在楼下,大概是关着房门,楼下也听不见上楼的声音。
恰巧陈池放下东西后,就过来叫她去洗漱了,沈玲龙也没管几个孩子有没有好好相处的事儿了,先去洗漱了一番。
她在淋浴房里洗澡,陈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坐在门口等着。
刚穿好衣裳出去,冷不丁看见坐在门口的陈池,把沈玲龙吓了一跳。
一大老爷们,大马金刀的坐在小板凳上,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沈玲龙懵了,以为出了啥事儿,小心翼翼蹲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
陈池没作声,就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眸盯着她,盯得她头皮发麻,觉得陈池跟中了邪似的。
“陈池?池哥?不是,阿池,你这是怎么了?这个眼神看着我,有什么事儿,咱们去房里说?你在这儿坐着等,你可差点儿没吓死我呢!”沈玲龙握住他的手,有点儿担心的问。
陈池长叹一口气说:“玲龙,我得给你说个事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正儿八经,啥尤其是得样子,叫沈玲龙怔愣了一下。
她想了一下道:“这样,先上楼,你让我坐好了,你再说?”
家里孩子都在,对于沈玲龙来说,就没有什么天大的事儿。
陈池应下后,两人一块儿关了门,上了楼。
到了房间,陈池看着沈玲龙坐稳了,他才是说:“你外公死了,被之前他带着来的那个丫头。”
沈玲龙:“嗯?樊美玲?”
陈池沉重的点头:“我上回跟你一起坐汽车,就是去那边下访查案子,结果出来了,是那个丫头杀的。”
“没了?”沈玲龙之前是听着潘正立说过了的,只不过没想到是樊美玲干的,唏嘘是有,但也没什么需要心理准备的。
陈池看沈玲龙的反应也是愣了一下,他迟疑的问:“还能有什么?”
沈玲龙一把将陈池拽着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像是再摸着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我没烧。”陈池看着沈玲龙这态度,就晓得自个白担心了,“前头我看着你还在教育那个丫头,我以为你会比较可惜……”
沈玲龙喜欢孩子。
从家里越来越多的孩子看,陈池就知道了的。
对于小孩子,沈玲龙总是有恻隐之心。
要不然也不会一次一次的将不少孩子从歧途上拉回来。
所以陈池才是给沈玲龙打了预防针才说的,没曾想沈玲龙毫无反应。
“我之前帮忙,那是举手之劳,那是顺便而为之。”沈玲龙有点无语,盯着陈池说,“我又不是同情心泛滥,看见一个小孩,就要把他带回去教育,看见一个小孩误入歧途,我就得伤心难过,那不是有病吗?”
圣母病。
陈池顿了一下道:“她总归是你侄女,我看……”
沈玲龙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忘了吗?我不是沈玲龙,我只是她死了以后,未来来的一抹孤魂。”
说到这,沈玲龙极为认真。
她希望陈池能够清楚的认知这一点,这个身体所有的亲戚,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是为这具身体再维持血缘关系。
沈家,伏家,甚至于樊家。
因为有血缘关系,所以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如果投桃报李,那你来我往,能够相处比较深交,不能就点到为止。
如果说是对方也很好,像伏忆泉伏家那样,出了这事儿,她还会关心担忧一下,因为这是她自个相处过来的感情。
樊家,樊美玲,这些都是基于这个身体的基础上,做了这个身体该做的。
至于结果如何,对樊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觉得不是一路人的情况,出了什么事儿,她为什么要担忧,要做好准备呢?
陈池顿了一下:“我知道,好了,我以为你是会担心的,既然没有,那咱们不说这个事了好吗?睡觉?”
“陈池!”沈玲龙在陈池收拾着要关灯休息的时候,应是喊住了他,极其严肃道,“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是谁?”
看她如此倔强的看着自己,陈池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他说:“我知道你是谁,我是有点担心,你自己都不觉得,你把亲人看得有多重,每一回说不管,实际上还是会在暗地里看着,但凡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会义不容辞。”
沈玲龙一顿,觉得陈池说的不是自己。
就算看得重,那也要看着投缘来啊!
紧接着陈池又说:“我有点担心,如果哪天你身边的人出了什么事,你会崩溃。”
沈玲龙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听到这么直白的言语了,她自然是明白陈池究竟在忧心什么了。
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都在于担心她的心理情况。
沈玲龙忍俊不禁道:“我没有那么脆弱,真的,你这是瞎担心。”
陈池不太信的,但是沈玲龙这么说,他自然不会去反驳还是如何,他爽快的点头道:“这样就好。”
听着简短的四个字,沈玲龙皱起了眉头,总觉得陈池在敷衍自己。
但又看不出端倪来,只能顺着陈池的意,躺下好好休息。
坐了一天的车,她确实累了。
次日大早上,沈玲龙就被吵架的声音闹醒了。
一夕之间听见任若楠的声音,沈玲龙一惊,连忙是穿好衣服,随便顺了一下头发就跑出去了。
到任若楠那边一看,竟是看着刘建业那个亲戚,护着任若楠,阻止任雨蒙对任若楠的拉扯。
沈玲龙眉头一皱,只觉这事儿不简单,连忙过去喊了一声:“任姨?你、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外人来了,刚才还有些凶狠,有些撕心裂肺的女人,竟然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冷静了下来,变得温婉了。
沈玲龙:“……”
这、精神分裂?
具体什么情况,沈玲龙不知道,只听见任雨蒙说:“是小沈啊?你也住这儿?”
“嗯?”沈玲龙心里有些莫名,她一直都住这儿,任雨蒙不知道?“对,我是住隔壁,任姨你这是怎么拉扯起来了?若楠这腿脚还没好利索呢,这要是拉出问题来了,以后可就是会习惯性脱臼了。”
任若楠似乎也快气死,一个劲的喘气,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
倒是旁边的婶子,气势汹汹道:“她还会在意若楠手脱臼不脱臼啊?上回可不就是她过来闹腾,让若楠刚好的腿脚,又出问题了的啊?!”
沈玲龙知道这事儿,当时刚回来的时候就猜到了的。
她没作声,看向任雨蒙,等她的解释。
任雨蒙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温婉又端庄道:“我只是带她回家,总在别人家住着也不好。”
沈玲龙半眯起了眼睛说:“任姨,你忘了?这房子是若楠自个买的。”
“她借了我的钱买的。”任雨蒙很冷静,说的条条是道,“后来刘建业给了她钱,还给我了,这房子不就是刘建业买的了。”
沈玲龙:“???”
这是什么逻辑?
沈玲龙想了一下说:“她现在与刘建业复合了,房子呢,是两个人都付了,房产证上的名字也是若楠的,这个房子不管从哪方面说,都是若楠的房子,她二十六七了,住在父母家才是别人家,住这儿,才是住在她自个家。”
沈玲龙振振有词,在能说会道这方面,没有什么能够比得过她了。
据理力争下,任雨蒙没能够怼赢,她沉默了许久问:“嫁出去了,就不认娘家了吗?”
沈玲龙笑了起来:“任姨,人心呢,都是肉长的,嫁出去的姑娘没有不想回娘家的,但若回去一次就得进一次医院,再热的心也该是凉了。”
任雨蒙大概是在忍耐的,沈玲龙都看见她手上青筋浮现,紧握成拳。
原以为这是要开骂了,毕竟沈玲龙刚才看到任雨蒙拉扯起人了过,那骂言可不是一个端庄妇人骂得出来的。
但没想到任雨蒙依然自持冷静,说:“不听话,自然是要受一受苦,总不能给人骂去有娘生没娘教吧?”
任若楠听着这话,深呼吸了好几次,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婶子是完全看不下去了:“任同志!你可是当娘的,咋个说的出这样的话啊?还是给你闺女说!”
沈玲龙也是没想到任雨蒙竟然能够用如此淡然的语气,来指责自个闺女。
如果说任若楠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被当娘的关起门来教育,没有一个人说个步不字,但任雨蒙这是什么?
羞辱自己的女儿!当着外人的面羞辱。
沈玲龙抿了抿嘴问:“任姨,我想问一下她怎么不听话了?”
她尽力保持着冷静和淡定,用比较好的语气来与任雨蒙交谈。
时时刻刻告诫自己是过来劝架的,不是过来火上浇油喊打起来的。
任雨蒙反问:“她与让她爹落成这个地步的男人复婚,不叫不听话?那可是让她外祖,祖父家都不不得好果子吃的刘家。”
“你放屁!那是你们全家自找的!”也就是刘建业请过来的婶婶叫了冤,“我们老刘家是按规矩做事儿!要不是建业帮衬,你们现在都不如!”
听这话,让沈玲龙和任若楠都愣了一下。
显然,这其中情况,沈玲龙和任若楠是都不知道的。
他们知道的只有刘建业看任若楠娘家落败,怕牵连,所以跟任若楠离了婚,还抢走了孩子,不让任若楠带走孩子。
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内幕了。
任雨蒙听见着刘婶子的话,竟然一点儿过激反应都没有,就好像此前沈玲龙看见的那个撕心裂肺的人不是她一样。
一点儿都不像闹事的一方。
任雨蒙冷冷道:“任若楠,你现在跟不跟我回家,不回,那你就永远别回了!”
任若楠猛地抬头,盯着任雨蒙,有些难以置信道:“娘,现在你难道不该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吗?”
不解释,反成了威胁。
沈玲龙顿了一下,没插手着母女俩之间的事儿。
只听任雨蒙道:“解释?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家里出事儿是刘家处理的,你自个是被刘家赶出来了,你就这么没脸没皮,他与你复婚,你就跟他复婚?”
“你以为他真把你当回事儿了?你自个想想,他赶你出门,让你见不着你儿子的时候,想想你才跟他离婚没多久,他就娶了个新女人的时候!现在你自个说,跟不跟我回去。”
这么一瞬间,任若楠动摇了。
任雨蒙所说的,全都是任若楠心里过不去的坎。
沈玲龙本想着打圆场,说让任若楠养好身体了再回去。
但没想到,刘建业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院子门口,只说:“她不跟你回去,岳母,你们有什么跟我说就是了,之前说的事,我尽力而为。”
刘建业气喘吁吁,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其中斯文不减。
长得不算好的,甚至于是个善于攻心的人,但在门口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有男人的担当。
沈玲龙看见也跟跑在刘建业旁边的刘繁,大概是晓得是这小子去把他爹找过来了。
刘建业这句承诺,让已经把任若楠逼上梁山了的任若楠骤然转身了。
不久前还是咄咄逼人,现在竟然不管任若楠了,只问:“我需要你白纸黑字写出来,写成保证书给我,否则我不信你。”
沈玲龙:“???”
搞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刘建业屈服?!
“娘?!你什么意思?!”任若楠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猫腻,她气急攻心,一个踉跄就要倒。
沈玲龙眼疾手快接住了,又有刘婶子帮忙,这才不至于叫任若楠倒下。
不管任若楠如何询问,任雨蒙就是一字不答。
后来是刘建业朝沈玲龙点头,说:“弟妹,麻烦将若楠带到你那边歇一会儿,还有阿繁。”
沈玲龙直觉刘建业这回要跟任雨蒙商议的事儿不太适合叫任若楠听见,她当即应下,和刘婶子一块儿将任若楠搀扶倒自个家去了。
后头跟着刘繁。
等一到家里坐着,任若楠就问刘繁:“阿繁,你知道你爹刚才说的什么吗?啥意思阿?”
刘婶子刚准备开口,沈玲龙就摁住了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刘繁道:“姥姥要爹给走关系,帮姥爷换个位置。爹说弄不来,说姥爷家里有底子在,要换位置,那就得本本分分做事儿,做出成绩来,就好了。”
这小子估摸着也是知道究竟什么事儿的,但一直刘建业没让他说,任若楠也没有去问,就一直没讲。
这事儿让沈玲龙都有点儿接受不能,别说任若楠了。
任若楠冷不丁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苦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说着她突然坚定起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且说:“不成!不能让他去给写保证书,不能写!”
说着她自个一瘸一拐的就要过去。
沈玲龙没动,还摁住了其他人不要动,只高声说:“你确定你过去有用吗?”
“就你只知道跟你娘拉拉扯扯,你觉得过去能够阻止这已经成定局的事儿?”
任若楠顿了下来,她知道不可以,就是觉得愧疚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