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正说着,昭昭从殿内光着脚走了出来。少年立在融融雪光中,漂亮的仿若雪中精灵,好像随时可能随风飘走,走到长渊面前,道:师父,我想了想,我们的鱼还是太多了,要不明日我请他们过来家里做客,好不好?
他们是谁,长渊不得而知。
长渊只是伸手摸了摸少年发顶,哑声道:好。
昭昭立刻不睡觉了,开始兴奋的拉着灵枢和梵音一起,帮他收拾请客的地方,还有明日要准备的菜品。
这可是我第一次请客,一定要办得隆重,不能丢了面子。
之前,他们都请过我好几回了,我怕师父不高兴,一直不敢请他们过来,可是总这样,我会很没面子的。
次日,长渊亲自出面,将这届新弟子中,所有与昭昭交好的同门都叫来了雪霄宫做客。
宴席直接摆在后山汤池旁的水榭里,长长的席面上,摆满奇用各种方法烹制出的美味鱼肉以及长渊特意命人准备的各类珍奇美味,昭昭如小主人一样,坐在最中央的席位上。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昭昭生病的消息,看到这豪华席面,还有平日只有战神长渊本人才有资格踏足的后山汤池,都露出惊艳色。
众人依次给昭昭送上提前备好的礼物,由衷称赞:昭昭,你师尊待你可真好,谁不知这汤泉最忌讳烟火气,战神竟然舍得让你在此地待客。
对呀,昭昭,你之前还撒谎骗我们,说战神不喜喧闹,雪霄宫处处都设有十分厉害的法阵,根本没有请客的地方,方才我们一路行来,明明看到许多幽静漂亮的凉亭和小花园啊。
昭昭请众人一一落座:我师父当然待我很好的,你们羡慕也没用。这些鱼,还是师父亲自捉的,给我补身体呢。要不是怕吃不完放坏了,我可舍不得给你们吃。
众人果然露出震惊色。
什么?战神给你捉鱼?
战神还会捉鱼!
当然了。昭昭骄傲道:我师父不仅会捉鱼,还会亲自下厨给我做红烧鱼呢,不过,师父只会给我一个人做,你们就没那口福了。
众人稀奇不已,立刻围着昭昭询问起战神亲自做的红烧鱼的口味和烹饪方法。
昭昭又是一顿吹。
总之,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红烧鱼,那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红烧鱼了。你们也可以让你们的师父给你们做嘛。
少年们遗憾道:我们师尊根本不会做饭,更不会进膳房那种外门弟子干活的地方。
用完饭,一众少年又得了长渊特赦,去汤池里沾了沾仙气。
宴席热热闹闹结束,昭昭心满意足把众人送走之后,还缠着长渊给他做了碗面,加了两个鸡蛋的,如生辰面一样的面。
夜里,昭昭把雪阳殿的灯全部熄灭,静静蜷在长渊怀中,道:谢谢你,师尊。
长渊正在往昭昭体内注入仙力,闻言愣了愣,好一会儿,问:你刚刚叫师父什么?
师尊。
少年仰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目,在暗夜里发着晶亮的光芒。
我知道,收我为徒,非师尊本意,我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弟子,师尊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我。是我死缠烂打着,非要赖着师尊。
我的确,骗了师尊很多事情。师尊让我每日至少抄两遍诫规,我为了图省事,每回都用傀儡符,偷偷替我抄第二遍,师尊让我节俭,每回下山历练,我都住城里最好的酒楼,吃最好的酒菜。师尊让我宽容大度,我其实睚眦必报,谁要是欺负了我,我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回去。
我臂上的疹子,根本不是符术课上弄得,而只是单纯的过敏。我为了逃避责罚,让师尊心疼我,允我留在正殿睡觉,故意不涂药。
我背上的那道伤口,也根本不是被柳府的魔兽所伤,而是被真正的大魔所伤,是我剜掉了一块骨头,用禁术把魔气禁锢在了那道伤口内,才能掩人耳目那么多年。我
我还很嫉妒墨羽,很嫉妒柳扶英,我嫉妒他们家世好,天赋高,不必如我一般费尽心思,耍尽手段,便可以轻易获得师尊宠爱,我嫉妒,他们都有正式的拜师典礼,一开始,就是被师父欣赏看重的。不像我,出身卑贱,品德败坏,只会辱没师尊名声。
我甚至怨恨过师尊,让我住在思过殿里,对我不闻不问。入天道试炼的那一天,其实,我一直在等师尊,我多希望,师尊能像其他师尊一样,亲自送我进去。
但是,少年眼睛倏地一红,身体狠狠颤抖了下。
但是,我依旧很感激,师尊肯收留我,庇护我这么多年,给我一处容身之地。
师尊。
昭昭更紧地抱住了长渊的腰。
轻声道:我骗师尊的,已经全部告诉师尊了。师尊呢。
我想知道当初师尊肯收我为徒,除了因我死缠烂打,除了因我与墨羽长得像,还有没有一点点其他的原因?
长渊喉结滚了滚。
昭昭忽又急道:不用了。
师尊不用回答了。
我其实,都明白的。
昭昭最后依恋的,用脑袋蹭了蹭那个充盈着熟悉莲香的怀抱,道:师尊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缠着师尊,黏着师尊,给师尊惹麻烦了。
我要走了。
师尊,要照顾好自己。
昭昭!
等长渊反应过来,少年已松手,赤足向殿外跑了。
几乎同时,天空电闪雷鸣,风云突变。
七十二道天雷,齐聚在一十四州上空,发出震彻天地的怒吼与咆哮。
长渊心头剧震,闪身追出去,就见烈烈风雷之下,少年手执利剑,一身雪袍尽被血染,乌发披散垂至腰际,腕间绑着那根赤色发带,站在了雪霄宫最西面的万丈高崖之上。
这是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
道心殿,南山君披衣奔至殿外,睁大眼,难以置信的望着电翻雷涌的上空:七十二道天雷,乃飞升上神域才有的天劫,可如今仙界内的上神,屈指可数,或生而尊贵,或来自上古鸿蒙。是谁要飞升!
一山之隔的紫霞宫,碧华君亦一脸凝重,面露惊疑。
这届弟子中,唯一有资质飞升成神的,便是她座下弟子叶衡了,如今这七十二道雷劫,是为谁而生?
雪霄宫。
风雷大作,天地变色,七十二道天雷合成一股,击向雪中精灵一般,执剑立在崖边的少年身上。
纵以长渊上神域的修为,也无法靠近。
然这样的天劫,岂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够承受。昭昭瞳孔渐被厚重霜意覆盖,裂成两半,流出刺目血色。
你要做什么!
回来!
本君命令你回来!
昭昭回头,无限依恋又无限冷漠的望了长渊一眼,携着那七十二道天雷之力,纵身便朝着那万丈深渊跃了下去。
他的一切苦厄、痴念、执念,终于要结束了。
第63章 青云之上1
这一幕震碎了所有人的心。
梵音和其他仙官赶到时,只见君上玄衣染血,手握赤霄,半跪在崖边,额间赤色印记犹如血月燃烧,无边无穷的赤色剑意洪水一般荡开,集聚在那仙气翻滚、看不见底部的万丈深渊之上,铮鸣长啸。
似在寻找着什么。
小公子
难道是小公子?
梵音陡然明白什么,难道方才翻滚的云雷中,纵身跃下高崖的那抹雪白,竟是竟是小公子么?!
怎么如此?!
梵音心口剧痛,再难支撑,悲痛欲绝的踉跄跪于地,泪如泉涌。
其余仙官亦纷纷跪落,红着眼望向空荡荡的崖边。
赤色剑意随着青年帝君额间熊熊燃烧的赤色印记,一息功夫,再度漫开数十丈,铺天盖地的元神之剑,疯狂涌入崖底,似要将那万丈深崖填满。
天地红欲滴血。
柳扶英被雷声惊醒,亦由管事扶着,惊疑不定的奔至廊下,往远处山崖望去,面孔因极度震惊而雪白一片。
长渊!
南山君终于循着雷声赶了过来。
你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看着沉默朝着那片瀚海山崖,跪了满地的仙官,以及长渊染血的玄衣,额间剧烈燃烧的印记,南山君惊疑不定。
梵音,到底怎么回事?
梵音满面泪痕,哽咽着,说不出话。
难道南山君心念电转,难以置信:难道方才飞升渡劫的,竟是雪霄宫弟子么?是哪一个?难道是墨羽又?
不。
梵音沉痛摇头。
不是墨羽殿下,是是我们小公子。
小公子还那么小,墨羽殿下有父有母,身份尊贵,即便飞升渡劫,也会得到三界庆贺,可小公子还那么小,无依无靠,就那样决绝的,纵身跃了下去。
这样高的崖啊。
小公子修为才有几何。
梵音做了这么多年仙官,从未如此刻一般心痛。
他尚如此。
何况亲眼看着小公子跳下崖的君上。
你说,刚刚渡劫的是昭昭?
南山君果然面色遽变。
怎么会是那个小家伙,那个小家伙的修为,不至于啊。
南山君疾步行至崖边,甫一站定,银色仙袍便被剑气催得猎猎飞扬,以他上神域修为,竟险些站立不稳。
望着双眸染赤,额心如血,还在疯狂释放元神之剑的好友,南山君震惊。
他们相交近万年,眼前人是何等性情,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便是当年墨羽出事时,这人依然能冷静应对,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前,率先用元神之力封住了墨羽残存的两魂六魄。今日缘何会如此失控。
南山君望着那如海水一般往崖底汹涌灌去的剑气,便在一瞬间,隐约猜测到了什么。是了,若那七十二道天雷真是为那小家伙而来,以那小家伙的修为,定然承受不住的。
长渊。
南山君复唤了一声,叹口气,一时间,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何劝起。好端端的,怎会发生如此悲剧!
皆是本君之过。
长渊闭目,面如寒玉幽冷,声音低哑而沉重。
是本君,没有照顾好他。
本君迄今为止,收徒三人。其中两人,皆因本君之故,或魂失,或命陨。本君,罪无可赦。
赤月如血,疯狂燃烧。
南山君大惊。
长渊,快停下,我知你心中难过,可这劫咒,乃问天专用来攻你剑心之物。你若此刻剑心不稳,被此劫咒吞噬,这三界,都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元神之剑浩然如海,瞬间将万丈深崖填满,带着疯狂与渴盼,一寸寸,搜刮着崖底一切活物气息。
长渊全身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裂开,鲜血,滴滴答答,迅速洇透宽大的玄色莲袍。
那是内府仙元尽释,身体遭到剑气反噬的征兆。南山君面色大变,忙用自身仙元结起一道透明气障,将好友肉身护住。
随后,龙族太子怀璧及碧华君也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叶衡与司南。
长渊!
碧华君面色遽变。
旋即喝问梵音:究竟出了何事?
梵音已哽咽难出声。
其他仙官哭着代答:是、是我们小公子跳崖了。
碧华君一愣。
怀璧、司南、叶衡三人则同时变色。
小公子?
司南第一次不顾仪态,奔至仙官面前:哪个,哪个小公子?你说清楚,哪个
司南忽然失声,僵住。
因看到了众人之外,不知何时赶过来的,直挺挺朝着山崖,双肩颤抖,噗通跪了下去的灵枢。
司南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
踉跄站起来,欲奔向崖边,被碧华君用一道白纱缠住,扯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
碧华君大怒:那是上神域剑神的元神之剑!
司南哀痛欲绝:那是我的弟弟!
这是出了何事?
一道困惑声音传来。
叶衡扭头,见是生辰宴后,还未离开的养父北海水君叶子秋,便红着眼答:是昭昭,出事了。
叶子秋亦愣住:怎会如此!
叶衡红着眼摇头。
龙族神官忽走到怀璧身后,急道:殿下,龙宫来信了,是龙君用本命鳞片亲自传送,像是有急事。
怀璧只能暂时回神,取来那封用东海密文写就的信。
展开一看,先是一愣,继而微微皱眉。
叶子秋就站在一边,见状,关切问:怎么?可是东海出了什么事?
怀璧将信隐去,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无事。
叶子秋十分随和笑道:那就好。
如今北海水君府与东海同气连枝,龙君但有所需,我北海水君府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怀璧亦轻一笑,道:龙族之事,我龙族内部自会解决,就不劳水君费心了。
说完,负袖走到司南身边,道:你若真想去看看,孤送你过去吧。
司南顿首感激。
怀璧叹道:不必如此,孤与这小家伙,也算有几分缘分。你的心情,孤可以理解,孤一个外人尚觉十分惋惜悲戚,何况你。
怀璧随手化出一道仙气,将司南罩住,道:过去吧。
司南点头,双腿如同灌铅,一步步行至崖边,望着崖边岩石上孤零零挂着的一角雪袍,再支撑不住,扑倒在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