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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开了一道口子,他试着将手伸进去,却只敢一点点地探。当他带茧的食指刚刚没入一个指节的时候,顾剑寒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师尊怎么回事!鬼觉草的药效这么快就过了吗?!
  顾剑寒忍着疼痛和不适,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并告诉他是因为晚风吹进来太冷了。
  闻衍盯了他好一会儿,顾剑寒也偏头看他,那双微圆的猫眸半眯起来,乌黑长翘的睫绒轻轻扑了扑,那张脸除了苍白了些,完全看不出一丝痛楚的神色,他甚至还朝他稍稍向上抿了抿唇,而后薄唇微启:
  快一点好不好,阿衍事已至此。
  闻衍也知道事已至此,可他太担心了,考虑的问题太多,有时候就显得太过婆婆妈妈:师尊疼了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实在疼,我就先让师尊昏迷一会儿,等师尊醒了一切都已经完成了。
  不必顾剑寒那一声拖得有些长,心口处不知为何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瞬,教他差点泄了些痛喘,好在他反应快,在闻衍听出来之前死死咬唇止住了。
  他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等那疼痛完全平息下去才缓缓松口,朝闻衍莞尔:我想第一时间知道。
  闻衍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又担心那鬼觉草不知什么时候失效,心下一横,便将手缓慢而沉稳地探入他的心口,在他温热粘腻的胸腔里,握住了那颗柔软的心脏。
  即便顾剑寒痛觉再迟钝,在十分清醒地状态下被生挖心脏,还是会觉得痛不欲生。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一部分正在缓缓地被扯出心口,死死地咬紧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然而身体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灵力和元神暂时弥补了那一处空白的残缺,但它们太冷了,玄冰一样的东西占据了原来温热柔软的地方,他的体温正在明显地下降。
  也许是啵地一声,那颗鲜红而狰狞的心脏被彻底拿出了心口,其上的血管还在体内牵连着,闻衍感觉到顾剑寒的颤抖,却以为是自己在不住地战栗。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手心里那颗心脏吸引走了,他捧着那颗心脏,看着猩红粘腻的血液顺着指缝一滴滴地垂落下去,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生生地剖了出来,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几欲作呕,他的脸也有些发白,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那灵刃的温度比顾剑寒心脏的温度还要高几分,长刃在闻衍手里变成小巧的手术刀形制,稳稳地剖开了极泉穴所在的位置,往里面深入一寸,再稍稍按下一点,朝左右两边剖开了些。
  尸香散是紫色长虫,蓬莱烛是青色甲虫,鹤幕钉是红色小虫。
  闻衍回忆着手机所给的信息,有那么一瞬间,既希望里面有东西,又希望里面什么也不要有。
  果然是尸香散
  顾剑寒垂眸看着灵刃之下那一只缩头缩得十分及时的紫冰虫,居然在心里猛然松了口气。
  太好了。
  太好了
  闻衍心神俱震,却先顾不上那么多了,用准备好的治疗符把心脏上的剖口治愈好,再缓缓给他塞了回去,最后在他心口上又贴了一张治疗符,等温度不高的符火燃尽,顾剑寒的心口便恢复如初。
  只是看起来恢复如初。
  顾剑寒出了一身冷汗,闻衍早就注意到了,身体到现在还在发抖,脸色煞白,方才说话的时候虚弱一听便知。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然他不太懂顾剑寒那般迫切的心情,却没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的心愿。
  太好了阿衍你看到了吧?
  是尸香散我没有背叛你自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只有你
  师尊,你就先别说话了。闻衍从乾坤袋里拿出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身上的血,顾剑寒却只用一个濯洗术,就让他俩身上都变得干干净净。
  你做这些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件事吗?
  顾剑寒本能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危机,但是他不明白这危机感具体从哪里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比较稳妥的回答方式。
  要知道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是你方才的反应就像是在期待这个结果一样。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中了蛊毒,为什么还这么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不懂
  所以才来问师尊,希望师尊能告诉我。闻衍给他重新穿好衣衫,系上衣带,虽然松松垮垮了些,但也总比方才的样子好上不少。
  他这时候会中尸香散,说明他前世这个时候也中了尸香散,那么他之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他之所以会那么疯狂,那么病态,那么罪孽深重,都和这个蛊毒脱不了干系。
  他会那样对莫无涯俯首称臣,对闻衍肆意伤害,也是因为这个蛊毒的缘故。
  不是因为他原本十恶不赦,也不是因为他天性卑贱放荡他只属于闻衍一个人,这辈子是这样,即使是在不曾与他相遇的,不幸的前世里,他也不曾背叛过他。
  还不够好吗?
  我就问一下,师尊别哭啊!!
  闻衍装冷酷又翻车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慰被他惹哭的爱人,心口那块不太敢碰,因为一定还很疼,只能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腰,将他的脸拨过来,一下一下耐心地给他舔眼泪。
  没哭
  他这样说着,可眼尾还在不住地流着微咸的泪水。闻衍重伤未愈,精神原本便不太好,被他刺激过来刺激过去,简直心力交瘁。
  师尊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他还没说出要说的话,便见顾剑寒含泪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深,眼泪也掉得越来越厉害。闻衍从来没见他笑得那么深过,那双漂亮的猫眸完全眯了起来,薄唇咧开,如贝的皓齿也露了出来。
  他的笑声也沙哑,混合着轻微的痛喘和沉重的哽咽,也许是因为笑得太大声,胸腔的震动牵动了心口的伤。
  在笑什么?
  为什么发现自己中了蛊会开心成这个样子?
  如果说是因为无需再为伤害了他的那件事感到抱歉,完全不需要笑到这种程度吧,他本来也不怪他啊
  闻衍看着他灿烂得稍微有些病态的笑容,莫名想起了尸香散的另一个作用
  对母蛊持有者痴慕如狂。
  第81章 魔界四君
  如果说顾剑寒伤他是因为中了蛊毒。
  那么喜欢莫无涯这件事,是否也非他本愿?
  会有这种可能的吧,不是他异想天开,也不是因为他太过在意从客观实际上来说,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哪怕他们是竹马之交。
  可顾剑寒也说了,莫无涯对他很不好。
  闻衍难以自已地高兴起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又怔怔地陷入呆滞。
  尸香散只有从幼年时候下蛊才能控制住顾剑寒,因为那时候顾剑寒的修为尚浅,容易受控,等蛊毒越长越深,和他骨血的融为一体的时候,再控制他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像他现在这种状况,子蛊估计已经在他身体里被温养了两百多年,方才那条紫色长虫也和他的心脏血肉相连,稍微一动,全身遍布的蛊毒就会瞬间发作,这具肉身能否保住尚成问题,更别提在不伤害顾剑寒的前提下将子蛊杀死了。
  只能等他修出元神,双修之后再解密资料吗?
  那还要等多久?
  他最近正在努力突破元婴到化神期的瓶颈,可是要完全修出元神得等到炼虚期去了,顾剑寒等得起吗?
  他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
  崩溃的边界线到底在哪儿呢?
  师尊
  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垂眸一看,发现顾剑寒依旧仰首靠在他肩膀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脸上泪痕犹湿,眉头微蹙,唇角却还保持着极度愉悦的弧度,眉心那颗朱砂痣鲜红得几乎晃眼,在他苍白的额面上显得格外秾丽。
  他已经很累了。
  闻衍捉起他骨节分明的手,在他指尖和掌心嗅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味和魔气。说来奇怪,魔族内部分很多派系旁支,每一派每一支的魔族血统都不一样,他也只闻过顾剑寒和皆空的血味,更何况他们还只能算是半魔,可是当他闻到那点残存的血腥味时,脑海里却能很清楚地浮现出那些交缠的血腥味分别属于谁。
  驭兽、玉刹、古佛、血观音
  还有他师尊。
  他眸色不露痕迹地颤了颤,抿了抿唇,还未想出个二三四来,便听见窗外一声鬼鸦长啼。
  啼到一半却突然卡住了。
  鬼鸦冥屠落在窗棂上,两喙呆呆地张着,翅膀都忘了收,那双乌鸦眼都快瞪出来了。
  主人居然还在这个男人怀里酣睡。
  闻衍及时燃了一张隔音符,担心那只黑乌鸦太吵,惊扰了他师尊安睡。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只有最初那一下吵到了顾剑寒,他在闻衍怀里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么,闻衍离得近,耳朵就在他唇边不远,所以勉强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喜欢阿衍。
  冥屠不知道秋千床上那个男人为什么突然红了脸,它歪了歪头,扑腾了两下翅膀,准备衔着留言柳枝飞走得了,却被那男人御灵关窗拦住了去路。
  它还处在深深的震撼之中,整只鸦都是傻的,否则它堂堂在三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鬼乌鸦,怎么可能被一个小鬼算计?!
  它疯狂地扑动翅膀打算攻击,却顾忌到主人还在他怀里,而且这个男人估计不能杀,要是杀了他的话,主人会把他烤了吃了也说不定。
  闻衍将食指立于唇前作噤声状:冥屠前辈,小声一点,师尊刚刚睡着。
  冥屠:
  请恕在下无礼,但真的有些事想要问问前辈,不知可否能够耽误前辈一点时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衍态度好得离谱,身为主人身边最受宠的弟子却并不恃宠而骄,之前赵恪见了它还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要不是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他早就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给杀了做腐尸了。
  这才是求人的态度嘛。
  鬼鸦大爷似的扑腾扑腾翅膀飞了过来,并不靠他们太近,而只是凭借着鬼气在半空悬浮。
  一行灵字在半空逐渐显现:
  「本大爷可不保证一定会回答你,尊上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问本大爷也没用」
  闻衍也用灵字回应。
  「师尊不会瞒着我的」
  「哦那你直接问他就好了嘛,干嘛还要通过我」
  「因为师尊睡着了,而我很想知道」
  「哼,说来听听」
  衍
  闻衍还没化出灵字,便听见顾剑寒突然在他怀里呢喃了一声,于是忙凑过去,却发现他根本没醒,只是双手牵住他的左手,他稍稍一挣都不行。
  闻衍松了口气,任他牵手,继续用右手在半空化灵字道:
  「在我昏迷的时候,师尊是不是去魔界了」
  第82章 二十四孝
  与此同时,至东极魔界。
  启禀尊上,玉刹魔君和血观音魔君都、都已经都已经
  废物!
  莫无涯暴喝一声,一脚踢碎了尊位旁的琉璃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高殿之下的魔使瑟瑟发抖。
  顾剑寒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本座的地盘,边境上的魔军却无一人知晓,任由他一路伤我魔族四君,甚至将玉刹和血观音的元神打入万鬼牢十七层却没有一个人前来禀报,本座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尊上恕罪!
  下面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莫无涯直接处死了魔界入口处那一批魔军,那些人稀里糊涂地就被拖去万鬼牢给厉鬼当了养料,临死前还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丧命。
  顾剑寒那贱人居然敢背叛尊上,简直罪该万死,尊上,请允许我前去向正道讨个说法,纵使不论他背不背叛的事情,单是他擅自挑起两族纷争,也得把他从冷月峰上拉下来等他被万人踩!届时尊上想要再控制住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魔使旁边的魔将东征君如是说。
  正道那群老不死的巴不得顾剑寒一个人把魔界给全灭了,你指望从他们那里获得什么?旁边的西征君把这一点倒是看得很清楚,他们的三界平稳安定之法则,不过是为了保护人界和鬼族而已,那群人就仰仗着那条狗在背后作威作福,玉刹他们死了,他们指不定多高兴呢。
  魔界东接鬼界,西接人界,东征西征一黑一白,是魔界的守疆大将,也是频繁挑起与鬼界人界战争的魔界二君。
  在鬼界和人界都是人鬼喊打的过街老鼠,在魔界混得简直是风生水起,是莫无涯身边极其受宠的大红人。
  顾剑寒确实该死。莫无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一条狗,如果不受狗绳控制,那么他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次突袭,顾剑寒只身一人前来,却重伤他四员大将,其中两人药石无医,只剩痴痴傻傻的空壳,而他之前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还让他做了这些事后全身而退。
  这对于魔界来说是一次重击,更是奇耻大辱。
  带上花弄影,这一次,我要顾剑寒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他一发话,殿外等候的花弄影便迤迤然走了进来。如果闻衍在这里的话,大抵能辩识出这就是当时待在玉刹身边的异域舞女。
  此时她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左臂上束了一圈黑纱,色彩斑斓的织布鹤帽宽宽绰绰地笼在头上,她眉心也有一颗朱砂痣,右手中稳稳地托着一只异域木镂花小盒,一股股黑烟缭绕在黑雾四周。
  参见巫师大人。
  众人齐齐磕头跪拜,即便是东征西征二将也单膝跪了下来,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我既已效忠尊上,便与各为是同袍,不必行此大礼。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魔族生来便对巫蛊之术带有崇拜,巫师一族原本生于南疆长于南疆,然而南疆与魔界接壤,很多巫师都与魔界有往来,也有很多巫师决定从人界叛出,效忠莫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