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侯挥手道:快去快去!别让他来晚了。
月娘应了一声,放下酒壶,随着绣线指引的方向,飞快寻向赤真子。
这里要发生大事了,吴侯是让她去寻赤真子帮忙的,她得快些!
可才飘出庙中没有多远,就见几个相熟的鬼神也再往北边去。
你们要去哪?
吴侯让我们去山脚的某处等他命令。吴侯让我去北边的某村去看看。
无一例外,每一个鬼神都被安排了离开吴侯辖域的任务。月娘的心陡然不安起来。
有资历甚老的鬼神一直沉默着,见月娘如此,道:吴侯让你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吴侯月娘空茫地看着他们,吴侯让我去寻一个人。
你快些。快些,也许还来得及。
对。月娘的身影陡然一晃,消失在原地。吴侯让她去寻赤真子,一定是为了等他来帮忙。
她得再快些!
能承装一湖之水的酒壶空了,吴侯摇了摇酒壶,等最后几滴落进喉咙,把空酒壶摔在地上一砸。
他眼里终于有了些迷蒙的醉意,脸上扯开一个狰狞的笑。
浩荡的香火信念升起,凝成一个凶威赫赫的恶兽,无数怨鬼被踏在他足下,他们浓烈的怨煞反成就了恶兽更磅礴的凶气。恶兽盘踞在辖域之上,凶狠注视着玄清教刚淹没了兴丰观的恶潮。等到这恶潮接触到他所庇护的辖域边缘后,悍然扑下!
尔等凶恶,恶不过我!
飞英隐在玄清教的阵势中,面色沉沉看着上方的恶兽。他初时未看得上寻找胥康的任务,却不想这样一个任务已经声势至此。玄清教想找到胥康,却不是要悄悄地找到他。他们要彻底将梁国化作自己的地盘,找到胥康只是其中的一个目标,而玄清教已经没有必要隐秘地进行这一步了,他们可以强取。
吴侯所化的恶兽凶威滔滔,身周的怨鬼一个个怨煞惊人,在他们的阻拦下,竟生生将玄清教的步伐拦在了这里。
飞英看出了恶兽凶悍的原因,他竟胆敢以鬼神之神承担怨煞之力,可使用怨煞是有代价的,只要等到吴侯的神智彻底被怨煞冲垮,这失了神智的恶兽就将杀意迷心不分敌我,到时候将他的目标引到城中便可。虽然可惜了这些人,玄清教并不想杀害这些普通百姓,他们还有用。但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把吴侯的目光反引过去,一方面减轻压力,另一方面,屠戮自己辖下的领民,怨愤反噬必将使他更快地走向消亡。
阵中已死伤无数,但这一力抵挡他们的恶兽也终于要撑不住了。他要么放弃,要么任由神智崩溃,在煞气的侵蚀之下化作更强悍却也更浑噩的怨戾大鬼。他会怎么选呢?
城中百姓看着上空盘踞的狰狞恶兽与城外涛涛恶潮,一个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伤痕累累地恶兽仰空发出一声暴虐的凶吼,恶气充盈的双目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清明。飞英讥嘲地翘了翘嘴角。庇护一方的正神?不过都是同样的货色罢了。
复大人正在阵中牵引,试图将恶兽的目光引向城中百姓。他强行突破恶兽的阻碍,摄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庙祝。利用这种失去神智的怨鬼,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砰!
恶兽的巨爪绕过庙祝,凶狠拍上复大人的胸口。
飞英接住被恶兽一掌拍回来的复大人,复大人胸口已经凹陷了下去,飞英往他嘴里塞了几枚丹药,两人目光里有着同样的震惊。
这恶兽的目标为什么还是锁定在玄清教中?!
持戒法哼!数里之外,戴着诡纹木面具的修士遥遥看向场中,手指抬起,牵动无形的丝线,扯动恶兽身边的怨鬼。
大青山脉,尚继往遥遥回首望气,那凶蛮的恶兽正缓缓倾颓。无数冤魂撕扯着他的躯体,以消自己冤死在疫病火灾中又被镇在吴侯庙底的苦恨。
恶兽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没有挣扎,任由那些冤魂扯落他的神魂。被救下的老庙祝颤抖着呢喃:吴侯、吴侯
吴侯消亡了。
兴丰观的仇怨,竟以这种方式了结。尚继往掩去眼底的些许复杂,回头道:
走吧。
第125章
帮帮吴侯月娘祈求地看着赤真子。
赤真子面如古井,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悲意。他看着眼前鬼气溢散的月娘,伸手为她稳定了魂体。她来寻赤真子,是拼了命的。
可是,吴侯要她来找赤真子,不是要向他求救的。他是要将自己的部下托付给赤真子。
吴侯受怨鬼所噬,那是他自己种下的因,他不会指望别人来替他分担这果。在月娘找到赤真子之前,吴侯已经不在了。
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就此了结。吴侯的确自己种下了必将结出苦果的因,但他的结果本不至于如此惨烈。他修持戒法,护一方天地,本来可以更柔和地承受自己的果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在玄清教手中,赤真子甚至无法确定他的真灵保住了没有。
赤真子在等,等点苍山同门的消息。一点灵光自他袖中的石镜上闪过,这是他请托同门中擅长卜算之道的修士帮他算的结果:吴侯的真灵还在,但也只剩下真灵了,且不知流落何方。
师兄,你想为守一报仇吗?石镜中传来同门的询问。
报仇?他自己选的路,要别人给他报什么仇?赤真子沉着脸淡淡道。
我算过了,害死守一的人和你这趟任务有交集。石镜那边却说道。
知道了。赤真子断了通信。
他这趟任务代表点苍山前往涂山,接下了涂山清理门户之事。涂山阴大人助他推算出了那几个叛族的涂山狐所在,赤真子在拿到助力之后,就主动告辞了。再不走涂山阴大人就要撵他了,他站在那就是在不断地提醒涂山阴大人他是来干什么的几个她翻手就能解决的家务事,却偏偏不得不让点苍山来处理。
既然与害死守一的人有交集,那他就顺便查查好了。
点苍山中。
赤真子师兄生气了。才断掉石镜的戴冠修士叹道。赤真子是点苍山中有名的好脾气。
守一那个性子,难免如此。另一个修士道。
自因自种,自果自受。可师出同门,你就不会让人拉你一把吗?
大劫之中,他恐怕是担心再把别人卷进去。戴冠修士为吴侯解释了一声。
劫中混乱,谁也说不准,一个小小的水波也许最后就成了将人拖下去淹没的旋涡。守一转世成吴侯之后的种种事,点苍山也是有心无力。点苍山的力量一直被拖在冀地和大殷之中,如果说梁是浑沌以玄清教建立的前哨,那么这两地就是浑沌的大本营,大殷又占着人间正统,不是好应付的对手。
另一个修士叹息一声:不知他的真灵现在何处
吴侯神魂不存,一切修为皆已成空,只余一点连记忆都不存的真灵。可就连这点真灵,他们也寻不见了。
大青山首。
太阳星已西沉至天底,天边排开温暖的橙红云浪,山林的轮廓反射着金色的光辉,好像连冷冬的风都要变得柔软。但这日落时的景色变幻最快,温好的酒尚未变冷,金光就已经黯淡,留给东方的月轮散出清辉。
长阳坐在山顶,天色昏昏,他却好像仍然是明亮的,两汪酒水被盛在石盏里,一点真灵被护在他掌中。
真灵不灭,这是天地的规则,虽然这规则已经被打破,但想要陨灭一个真灵仍然很艰难。可若是浑沌出手,从不会留下真灵。一个真灵若是彻底消亡,续在其上的因果与命理也会被强行扯断,留下一片无法弥补的黑洞。这样的黑洞越多,浑沌的力量也就越强大,那些一个个以掠夺为本性的怪异便是他所牧养的猪羊,为他在世上噬出一个又一个新的空洞。
月光如纱雾披落,盈盈倒映在石盏中的酒液里。
长阳已落足于此,李府附近的白颊小猴竟仍央着移山大王金六山给他送了酒来。小猴灵智尚还懵懂,不似其他人明白曾经的漓池上神取回长阳之名的含义,上神搬得远了,上神变厉害了,可是怎么能够使更厉害的上神反倒喝不到灵酒呢?
山首与李府的距离相差太远,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大青山脉。小猴儿过不来,便去央求修为最高深的金六山现在已经可以换成名副其实的金七山了,他却没像以前一样改名,将金六山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以金六山的修为,他想在大青山脉中自在穿行还是不可能的,但神明为地定脊的那一日,大青山脉中有些修为的修士,全都看见了他跟随在神明身后,一步一步见证了地脊重定的过程。因为神明的威势之故,大青山脉中无人会阻拦他。
金六山知道神明并不需要这样的灵酒,但他还是把酒送来了。这酒里有着山间小妖们寻来的野果,猴儿们将它们洗净放入酒池里,山下的黎枫和望月送来了灵药,银鱼引来了山中最甘美的泉水,谨言和文千字日日照看,还有后李
他们都知道这酒甚至可能送不到上神手中,但是当白颊小猴提问这个月怎么还没给上神送酒时,没有谁去阻止。
金六山把酒带过来,他已经登不上山首了。虽然当日他就站在神明一步之后,但在通天之脉立下后,山首自生的威势越来越厚重,才到山腰时,那威势就已经超过七座大山了。
金六山就停在他能攀上的最高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将这一葫芦酒放下。
现在这酒到了山顶,装在长阳用石头做的酒盏中。
太阴,我请你喝酒。长阳说道。
月光落在山巅,显化出无忧天女的身影。
太阴在十二万年前的大劫中同样受伤颇重,大天尊在建立神庭之后隐于太阴星中不出,不是不愿出,而是不能出。无忧天女是她唯一一具可以在人间行走的化身。
许久未见。无忧天女在他对面坐下,叹息道。
我已看到了神庭,它很好。长阳说道。
十二万年前,他将地府二分,其中一半托给了太阴。太阴用这一半地府的框架建立了神庭,若没有神庭的镇压,在诸天神或死或伤的局面下,浑沌早已拨弄大劫达成了他的目的。
那只弥补了一点我的过失。太□□。
她不认为她所做的值得称赞,那只代表了她的过失。如果她能够更早地意识到命气混乱之下的问题,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长阳道。
当年情况急转直下,谁都没想到长阳会在建立地府的最后关头出事,太阴能平息大劫一力坚持到将神庭建立起来已然不易。浑沌不是好对付的敌人,他很有耐心,像蛇一样潜伏在阴影里,直到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关头,才窜出来对长阳一击必中。这样一个敌人,怎么会忽视了对太阴的算计呢?他做了万全准备,却还是太阴压了下去。
如果你不认为这是我的过失,那你同样没有认识到你的过失。太阴说道。
天神并非无缺。浑沌能够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正是利用了他们的缺陷。天神生而神圣,不可以说他们傲慢,因为他们生来便是一种道的化身,他们知晓此道的高邈,便也知晓彼道是高邈的,对这不能知其全貌的世界有所敬畏;却也不可以说他们不傲慢,因为他们生来便超脱轮回,对轮回众生的愚妄看得分明,便不认为需要关注他们沉沦的苦,就像看到一定要扑火的飞蛾一样,你将它从这盏灯边赶走,它便又寻另一支火苗去扑了,如果它自己不能放弃对火的执着,早晚会受到火灼的苦痛。
浑沌便是利用了天神对天地的敬畏因果与命理的变化,或许正是天地的另一种成长演化,所以不必去管它;他又利用了天神对众生的傲慢他们不会去观察这改变对轮回众生所造成的影响,便也不会发现这影响最后将汇聚成怎样的滔天浪潮。
所以太阴说这是她的过失,她既通晓命理,命理便应当成为她的职责。
长阳的过失却在于他离众生太近,最开始的时候太阴就劝过他,他已投入得太过了。浑沌能够算计得了他,是因为他亲手为自己铸造了一个弱点。他本是不沾因果的。
为何那么急切?何必如此孤绝?好像时日无多
你说得并没有错。长阳对她举杯,微微笑道,我已经让浑沌抓住了一次弱点,便不会让他再抓住第二次。
太阴认真地看了他良久,面容舒缓,她端起石盏饮下杯中酒。
他们已经有了应对浑沌的默契。
送与你。在分别前,长阳一指面前的酒葫芦道。
月光流淌,无忧天女的身形与酒葫芦一同消失在山巅。
长阳的目光看向大青山脉深处,飘忽送出一缕神念。
山脉深处,尚继往紧紧盯着面前倒悬的蝙蝠,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带着胥康与几个兴丰观遗徒艰难地跋涉着,每个人都已变得狼狈。大青山脉中的情况远比以为的更复杂,不止有隐藏在山脉中的修士,这里的地貌同样蕴含不小的危险。他们以秘法避开了几乎所有暗藏着强悍气息的修士地盘,甚至因此几次陷入了危险的环境当中,却还是在此处撞上了这一位这只蝙蝠不过巴掌大小,尚继往却为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心悸不已。
往后退。他压低声音道。
一行人慢慢退出一段距离,倒悬在树枝上的蝙蝠幽幽看着他们,没有阻拦。
尚继往松了口气,换了个方向继续走,半刻钟后,一只漆黑的蝙蝠挂在他们前方,蝠翼裹在身体两侧,幽绿色的眼睛幽幽盯着他们。
尚继往:再换个方向。
换了大半圈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个蝙蝠不拦着的方向了。谁都能看出来,这只蝠妖是想将他们赶到某个方向。
不能被这不知来历的蝠妖牵着鼻子走。尚继往又换了个方向,没走多远,黑漆漆的蝙蝠挂在树上,幽幽地看着他们。
尚继往:
怎么办几个兴丰观的遗徒不安道。
尚继往咬了咬牙:不能这样下去。谁知道这蝠妖打算把他们引到何处?他顶着蝙蝠幽绿的视线继续往前迈出一步。
蝙蝠张开嘴。
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