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泊、枫。
纸业上只有这三个大字,叶诀猛然清醒,回想方才阿枫恨恨地将这三个字攥成团的场景,心中暗自猜想:莫不是阿枫厌恶这人?
我的确讨厌祁泊枫。阿枫被询问后,如实承认,大人讨厌的,我都讨厌,更何况他不是好人。
叶诀听到之前的话心中稍微感动,而少年说出后半句后,脸色一变,神情变得难以琢磨。
他垂眸摆弄着墨笔,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他不是好人?你听说了?
是,去夜市买糖糕时,听到有人议论此人。阿枫回道。
夜市?糖糕?
叶诀的目光投向桌角的纸包,的确是从夜市买的热气腾腾的糖糕,现下已经便凉。
他的心莫名变得沉重,这些日子里,他并非没发现少年性情的转变,冰冷的面庞和冷酷的言语,都在一步步提醒着他。然而对此境况,他无力扭转、也不想扭转。
这是阿枫的本性,自出生后、修行、历经世事后磨练的本性,失忆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偶然,或许失忆前的阿枫乃修真俊秀、嫉恶如仇,同道门师兄携手登山,共同许下了除魔卫道的誓约。
阿枫记忆恢复后,真的能接受他们一群邪妖么?
叶诀不是不信,是不敢信,他命不好,一向不敢打赌,万事都要做双全的准备,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摇头叹息,抬头问阿枫:你去夜市了?不怕生人了?
阿枫乖巧摇头:不怕了,卖糖糕的大伯很喜欢我。
挺好、挺好的。叶诀一边以手叩桌一边念叨着,手中叩桌的动作愈发急切,在寂静的夜空中发出异常清晰的声响。
可他停不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缓解一些心中的急切和焦灼。
这都深夜了,你也快去休息吧。叶诀催促着,上前揉了揉少年的头顶:你喜欢吃什么味的糖?
阿枫的眼眸当即亮起,仿佛浓雾弥漫的黑夜忽的点起了明灯,抓着衣袖仰起小脸儿:糖?大人要给我买糖吃?
叶诀一笑:嗯呐。
我爱吃山楂味的。
好。
*
隔日叶白兔按照灰袍人所说,来到了苑林。林中一片空空荡荡,不像有人聚集的样子。
叶白兔抓着纸条,拖着小狐狸,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走到一棵树下,半空中宛如石子投入湖水,溅开圈圈涟漪,他抬脚一迈,周遭场景瞬移,进入一方结界。
然而眼前的场景着实震惊了小白兔。
结界里人山人海,中间搭了一道高台,两个刀修正在台上比武,台下欢呼雀跃打气叫好,唯独灰袍人坐在角落里,露出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台上,不言不语。
可真壮观。小白兔高呼。
本无心的一句话,谁知竟招来了一番嗤笑,身旁有两个门派弟子撇撇嘴:没见过大场面。
叶白兔哼了声,扭头不搭理他们,他的记忆里,唯一称得上大场面的,只有君长宴炸山的时候。
师兄,这次你几分把握?
啧,为南槐剑盟做事,师兄也怕修行不够当选不上啊!
门派弟子的谈论声传入耳畔,叶白兔眯起眼,果然,这个群人来自小门小派,都是冲南槐剑盟的雇佣团来的,想加入且分一杯羹。
饶是如此,叶白兔还是觉得这群人傻透了,灰袍人既接到了南槐剑盟的招募,必然是带着一群人来青木城,干嘛要临时招募你们?
定是带来的那群人都没了啊!
叶白兔看了眼高台,这比来比去,不知要比到何时,怕是名额出来后,任务都凉了。
恰恰此时,身旁的师兄二人又拿他开涮:
师兄你看那只兔子,蠢蠢的,定不会入选。
我等修真门派向来不屑同妖往来,若这只兔妖入选,我就要退出了。
叶白兔虽是兔子,倒也不吃素。猛然转过头,呲牙咧嘴:说谁呢?
后面的弟子一翻白眼,装傻:我乃名门正派,绝不失礼于他人,你是听错了吧?
而叶白兔丝毫不吃他这套,一爪扇过去:还装!
他爪子短短,当然不会触碰到该弟子的身体,只在虚空中一扇,瞬间一道无形的力量将该弟子掀翻在地。
你怎么还打人呢?同行的师弟们惊慌。
而小白兔才不顾这些,那弟子想起身,又被一掌扇倒,且天空中落下一掌,被扁乎乎拍到在地。
是谁?灰袍人很快注意到了人群的骚动,几步闪到二人面前。
他打我师兄!门派的弟子先告状。
是他先骂我的!叶白兔止住动作,同样委委屈屈地告状。
灰袍人瞬间阴下脸,沉声道:无论如何,入门的规矩上写了,除了台上比武,其他地方不能动手。
这话便是在怪小白兔了。
叶白兔的黑眼珠委屈地转了转,满是歉意地哦了一声。
门派弟子趁机落井下石:违背规则,定然要惩罚!不如取消比试资格。
叶白兔怕极了,嗫嚅着为自己解释:本兔子错了,大人您千万不要生气。
可无论小白兔如何解释、落泪,灰袍人皆是一脸的公正无私,冲小白兔连连摇头。
于是在门派弟子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叶白兔拖着沉重的身体,傻了吧唧的小狐狸,一步步迈向出口。
出了结界,叶白兔擦了擦眼角的泪,站在原地不动,狐三急着问原因,他也不说话。
三、二、一。
三声过后,天空泛起金光,一道临时传音符落在叶白兔手里,轻轻一点,传来灰袍人的声音:站在林中先别走,一会儿比武过后,我去寻你。
狐三瞪大了眼睛:这是
咱们入了他的招募团。叶白兔平静地解释。
可方才灰袍人说咱们不守规矩,亲自把咱们赶出来了呀!
叶白兔一手将传音符捏个粉碎,冷冷道:又傻又能打的小弟,傻子才不要呢。
第四十五章
苑林结界中的人群已散尽,其中不乏门派弟子心有不甘愤然离去,小白兔领着自家傻儿子站在门口,呲着白牙冲方才有争执的门派子弟一乐。
你得意个什么?
我可没得意。
叶白兔摇摇头,做别人小弟有什么好得意?若萧鸣泓知道了,不得把他的腿打断?
果然,灰袍人留他们正是如此目的,最初灰袍人倚着凉棚中的靠椅,懒洋洋地品茶,一双眼睛把小白兔打量了一遍,也不言语,只吊着小白兔。
叶白兔不明所以,以为人家排场大,自己便带着傻儿子在身旁呆呆地发愣,也不知过了多久,灰袍人撑不住,轻咳一声。
咳咳。
叶白兔兔耳一折,恍然大悟,立刻上前端茶奉上:大人您喝。
灰袍人嗯了一声,矜持接过。
狐三同叶白兔心语,暗暗吐槽:老大,这人的排场比你还显摆。
叶白兔的兔耳晃了晃,显然对这句吐槽很认同,同时右耳朵向前一折,悠悠回道:你不懂,人越缺什么就越爱炫耀什么,本大妖作为善人,一向喜欢积德。
这句话狐三一时摸不到头脑,心道怎么又拐到善人上了,忽而听到灰袍人长长叹了一声道:
今日汇集众多修真俊秀,见到了不少新奇的功法,真真是后生可畏。
而后灰袍人目光遥望远方,后方是几个同样被遴选出来的小弟,正在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你可真诚实,知道自己比不过后生。】
狐三心中猛然浮起这句话,不经收起装傻淌哈喇子的嘴,再度望向小白兔,小白兔的碎碎念传到了他心里。
然而一句话未完,他就听自家大人晃着小爪子道:大人功法乃当世一绝,后生们都眼巴巴望着您呢。
哈哈。灰袍人忍不住扑哧一笑,连连点头:也对,不然南槐剑盟也不可能将如此重任交付于我。
叶白兔惊讶不已:什么?大人竟接到了南槐剑盟的任务?
啧,眼界真小,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灰袍人撇撇嘴,眼中却是止不住的得意。
【说你好你还飘上了,南槐剑盟雇佣了近一百二十二个雇佣团,再废材也轮得上你了。】
狐三:
其实他们早早就知晓了南槐剑盟的布局,南槐剑盟自己也没掩饰,以传音符传至修真各地,有意愿者即可加入,资质审核后领取死契,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赶路呢。
祁泊枫,南槐剑盟势在必得。
那大人,南槐剑盟下了什么命令?叶白兔试探着问。
灰袍人被捧得飘飘然,自然有些无所顾忌,再看看眼前是自己刚收的小弟,忍不住炫耀:南槐剑盟给咱们下了大任务!
什么什么?叶白兔的眼睛当即亮了。
他就知道南槐剑盟手握机密!一定知道关于祁泊枫更多的消息,现在只需从这傻子口中露出个一星半点,他就可以顺藤摸瓜寻出更多消息,抢先抓住祁泊枫!
可灰袍人又神气起来,故意伸手去端茶,不做言语。
叶白兔知道自己太激动了,马上收敛情绪,小心翼翼地奉承着:大人您身负重任,南槐剑盟定将重要的消息告知于您!
这个嘛灰袍人故作老成,吊了半天胃口才吐出一句:槐盟主告诉我们暂时停在青木城稍作休息,观察城外动向。
然后呢!然后呢!叶白兔满脸的探知欲。
灰袍人慢慢腾腾的说起:青木城后靠孤鹤峰,中间隔着一条湍急的河流,且河流被施了禁制符,一般人不可擅自闯入。
说完,他看小白兔见怪不怪的深情,不满道:怎么?不惊讶?
惊、惊讶。叶白兔赶紧点头。
其实他心里很无聊,这等消息早被狐三打听都差不多了,这人能不能再多说点?
槐盟主又说
又说什么?
灰袍人对小白兔的反应很满意,接着道:青木城的出城口有三个,殊不知,其靠近孤鹤峰的后方也设有出口,只是被巨石掩起,寻常人不知道罢了,我们可以在此顺利通向孤鹤峰。
然后然后呢?
然后没了呀。
叶白兔:
他很想说:本兔子知道的比你多,青木城后方的城门是当年妖族大乱时开设的,供青木城中众人跑到孤鹤峰避难,已上千年未曾开启了。
你这点修为,根本打不开掩盖城门的巨石。
当然,我同你说这些,也是有目的。灰袍人道:你的资质不足以成为我的小弟,所以现在是考察期,我同你讲一些青木城历史,省得你见识浅薄惹笑话。
叶白兔:呵呵呵呵呵。
本兔子可真是谢谢你呢。
狐三在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摇摇头叹气,自家老大可真是能忍呢。
*
同样忍气吞声的还有槐盟主。
此时万众景仰的南槐盟主,灰头土脸,满脸的烟熏,左手一捧灵草,右手是瓶药粉,笑呵呵地望向红衣人:药尊,咱们回去吧?
我不!君长宴敛袍蹲在地上,苍白的手指抚摸碎石,研究着四分五裂的炼丹炉以及被炸平的半个山头,像小孩子一样倔强的摇了摇头。
槐盟主僵着一张脸,挤出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君长宴最讨厌自己思索时身旁有异响,漂亮的凤眼向上一翻,不耐烦怼道:你笑得好假,是不是不愿陪本尊炼丹药?
槐盟主的满脸褶子立刻一收:哪有,老夫最喜欢看人练药了。
哦。君长宴漫不经心道:你别出声,我心烦。
槐盟主眼睛使劲眨了眨,若非为了抓祁泊枫,堂堂一介盟主怎会受这等闲气?他嘴角狠狠的抽动了一下当作笑容:嗯,好。
说罢还向上抬了抬炼丹备用的灵草,以示自己的积极。
君长宴继续转身研究去了。
整整一天后,眼见金乌西沉,连槐盟主都怀疑君长宴是不是变成一栋雕塑后,红衣尊者兔子似的跳起:我知道了!
您找到今日炼丹炉炸开的原因了?
嗯!君长宴孩子开心地点点头:今日八字不合,不宜开炉炼丹!
噗!
槐丰子几乎要吐出一口鲜血,连他身后侍奉的弟子要怀疑人生的望天。
或许是气血翻涌的缘故,槐丰子难得插话聊起了个话题:药尊若是炼丹,可邀您师弟叶诀仙君一同研究。
槐丰子本意只是打听消息,不强求一步到位,然而君长宴的下一句话彻底把他弄懵了:研究?他才不屑和我研究,更何况他现在不在孤鹤峰里。
不在孤鹤峰?
槐丰子内心隐约升起了个不好的念头,他强装镇定,斟酌着词语试探:据说叶诀仙君新收了个弟子,这个弟子
也不在孤鹤峰。君长宴不耐烦了。
槐丰子彻底懵了,下意识脱口而出:那这弟子在哪儿?
君长宴怼道:你问我,我哪知道?
槐丰子怔住,当他回过神时,也同身后弟子一般无语望苍天,他内心悲凉愤慨,心想若是天上降下一盆狗血,定是标标准准砸在他脸上。
他腆着老脸进孤鹤峰做客,忍着天泉秘境中被人暗地嘲笑的种种事迹,在君长宴面前低声下气,小心陪着笑脸。
到头来,祁泊枫虽被收了弟子,却并不在孤鹤峰?自己白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