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吝把果子攥在掌心,扭头看他。
夔牛立刻会意,转身进了厨房,片刻之后找了个榨汁机过来。
两只妖怪对着榨汁机陷入了沉默。
夔牛虽然已经十分适应人类社会,但对这种高深的厨房用具还是一无所知。
就在他们准备把整颗果子丢进去,挨个按钮试试的时候,沙发上的小白狮动了动眼皮,迷迷糊糊地看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周吝微顿,松了口气,直接把果子递了过去:吃了。
碧绿的果子让步衡整个清醒过来,立刻回想起酸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的感受,下意识拒绝:你早上不是说我年岁太小,不可多吃?
不吃也行,周吝说,按照你的恢复速度,大概只需要躺三天,就能自己从沙发上下来。
步衡叹了口气,勉强伸出一只爪子:拿来吧。
那爪子脏兮兮的,沾染着灰土,上面的毛也乱糟糟的。
而且很明显,现在还不怎么有力气。
张嘴。周吝说。
步衡往他手上看了一眼,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那麻烦先洗个手。
周吝:
哪怕身体虚弱急需灵力,也不会改变步衡的味觉,更不会改变棠梨果的味道。
一颗果子下去,他整张脸都抽成一团,看起来甚至更虚弱了点。
你周吝瞧着他的样子,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打断。
等我能变回去了就回家,步衡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歪着头枕在爪子上,不会打扰你们太久。
不是说这个,周吝说,并且,你今晚不能回去。
步衡没动,只是用一双眼睛看着他,里面是显而易见的凭什么?
从步衡醒了就一直扒在沙发边上看着他的夔牛也抬起头,看向周吝,满眼都是无声的谴责。
周吝在沙发上坐下,语气有点不耐烦:刚才那个黑影的目标不是你。
你们刚刚果然是碰见那个黑影了?夔牛惊道。
嗯,步衡应了一声,皱眉回想了一下,先前你们说他杀妖取心,一击毙命毫不手软,但刚才他好像确实只想把我困在结界里,并没急着动手。
目标不是你为什么要找你?夔牛挠了挠脸,朝窗外看了一眼,难不成他是过来找我认错了路?
周吝懒得理他,只是看着步衡。
步衡与他目光相对,突然意会:他要找棠梨?
嗯,周吝说,龙龟给棠梨设的结界并不复杂,隐藏他的气息足够了。那黑影找不到棠梨,却在刚吃过棠梨果的你身上闻到他的气息,就想借着你找到棠梨。
不对啊,那家伙如果要杀棠梨,先前在鹿台山怎么不杀,夔牛还是有点疑惑,那天你也瞧见了,他是直接奔着我来的,一点没手软。
因为先前棠梨四周也有龙龟设下的结界,周吝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应该是在那天发现了棠梨的存在,才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夔牛觉得合理,但困惑更多了起来,那他现在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杀棠梨?
步衡突然说:也许目标不是一个,可能是符合某个标准,就都在他的目标里,他杀妖,并不仅仅是为了杀。
至于这个标准到底是什么,用如此凶残的手段杀害一个妖怪又是为了什么,怕只有那个黑影自己知道。
三个妖怪面面相觑,陷入短暂的沉默。
棠梨会不会有危险?步衡仰脸看向周吝。
龙龟的结界在,任何妖怪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周吝说,若你今晚执意要离开,我不能保证那个黑影会不会还有什么手段顺着你找过去。
步衡知道他并不是夸大其词。
自己只不过吃了两颗棠梨果,沾染了一点棠梨身上的灵气,就能被那黑影盯上。
在结界里困了那么长时间,谁知道那妖怪会不会趁机在自己身上做别的手脚。
我觉得还是留下安全点,夔牛赶忙说,这里有元老会设下的结界,寻常妖怪进不来,还有睚眦在,那家伙就算过来了也不用怕。
周吝没说话,算是默认。
步衡叹了口气:我打个电话给家里。
时间还不算太晚,也可能是因为步衡还没回家,所以电话几乎是才拨过去就被接通。
是步衡吗?
棠梨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是,步寒应了一声,才冲着电话说,又加班了?
没,一个同事生日。步衡用爪子撑着手机,脸凑到听筒边,大家玩疯了,估计还得闹腾一阵,所以直接在附近找住处,不回去了。
行,步寒声音里含着笑,好好玩!
嗯,步衡垂下眼帘,爸
怎么了?步寒疑惑,我怎么听着你声音这么小?
酒喝得有点多,没事儿,步衡犹豫了一下,问,棠梨他,今天没什么事儿吧?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跟着棠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儿,步寒刚刚还替我浇了水。
步衡轻轻笑了一声:那好,同事们催我了,你们早点休息。
你也是!
电话挂断,手机屏幕黑了下来,白狮幼崽凝重的表情映在上面。
步衡看了一眼,将手机屏幕反扣在沙发上。
不管是周吝还是心大的夔牛都能明显感觉到打完这个电话之后,步衡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夔牛成百上千年来都是独身一人,从来没牵挂过谁,也没被谁牵挂过。
周吝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他们两个都不太懂步衡的心情,对坐了一会不知要说些什么。
安静了一会,夔牛突然伸手打开电视,热热闹闹的声音立时充斥着整个房间。
那声音让周吝有点烦躁,却也没说什么。
他冲着沙发上的步衡抬了抬下巴:电话打完了,早点休息吧。
不知道是不是棠梨果起了作用,步衡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力气,支着身体从沙发上跳下,抬眼打量了整个公寓:我能先洗个澡吗?
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小妖怪实在是不太一样,这种时候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要洗澡?
周吝无法理解地看了他一眼,顺手指了卫生间的方向:自便。
谢谢。
步衡晃了晃身子,顺着周吝手指的方向缓缓地挪进了卫生间,几秒之后又原路退了回来。
见步衡的情绪似乎已经恢复了,夔牛便放心心地看起了电视,周吝觉得吵正准备回房间,刚起身就与卫生间门口的步衡对上目光:怎么?
步衡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还变不回人形,所以麻烦帮忙开一下热水。
周吝直觉这是一个绝佳的嘲讽回去的机会,但对上小白狮那双低落情绪还没完全散去的浅色眼眸,他点了点头:好。
卫生间里有一个宽敞的按摩浴缸,周吝放了半缸温水,回头看着步衡。
步衡抖了抖毛,短暂地迟疑之后,明白他的意思,再次开口:谢谢你。
没事。
周吝沉默稍许,还是不太知道这只跟浴缸差不多高的幼崽打算怎么给自己洗澡。
但对方既然没再开口,自己也不可能再多管闲事。
当然,对方就算真好意思开口,自己也不会管。
他怎么可能给别的妖怪洗澡?
周吝擦了擦手上的水,转身出了卫生间。
夔牛还在看电视,看见周吝从卫生间出来,随口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少管闲事。周吝说。
他本来想回房间,不知想到什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侧着耳朵听卫生间里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夔牛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洗过澡的小白狮从里面出来。
不知道是身体太疲倦,还是之前没消散的酒气又涌了上来,又或者是在热水里泡得时间太久,步衡整个晕乎乎的,一抬头对上周吝的目光整个人有点茫然:怎么了?
周吝看着他,没说话。
虽说在妖族漫长的生命里,步衡还只算是个幼崽,但他好歹也有二十多岁,不知道为什么原身还是一只幼崽的形态。
连上次那只小狼妖化回原身的时候都已经是一只外形看起来足够唬人的青年灰狼了,步衡却还是白狮幼崽的模样,看起来天真又无辜。
偏偏做起事来又凌厉而果断。
步衡实在是有点累,没得到回答也懒得追问,抖了抖毛径直走到沙发前,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
夔牛清醒过来,扭头往身边看了一眼:洗完了?
嗯。步衡应了一声,将脸埋在前爪上,一副累得很的样子。
夔牛也是满脸的睡意,打了个呵欠:你去房里睡吧,我睡沙发。
不用,步衡整只蜷在一团白色的毛绒,我在这儿合适。
夔牛看着不大的毛团,又看了看不算宽敞的沙发:那好,我也去睡了。
夔牛关了电视,踩着拖鞋回了房间。
周吝还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眼帘的小白狮。
步衡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眼睫颤了颤实在没多少力气睁开,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你还不去休息吗?
下一刻,被一条柔软的薄毯兜头盖住。
睡了。隔壁沙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是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步衡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自己整个被毛绒绒的薄毯包围起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周吝关了客厅灯,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往沙发上又看了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竟也是一夜好梦。
天光渐亮,朝阳逐渐攀升,顺着落地窗照进了客厅,落到正安睡的小白狮脸上。
几声电子锁输入密码的声音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年轻的男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看见沙发上的小白狮明显一愣。
步衡抬爪遮了遮眼睛,醒转过来。
你是
步衡揉了揉眼睛,认出眼前的人是前一天早上在楼下因为迟到向周吝赔礼道歉的那个。
那应该就是元老会的人了。
他抖了抖毛支起身子,正想着要怎么回答,一道冷漠的声音先响起来。
你来干什么?
周吝斜倚在房门口,表情不善地看着狐妖助理,满脸都是才被吵醒的暴躁。
狐妖助理一顿,下意识举起手里的袋子:送吃的。
东西放下,你走吧。周吝光着脚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上。
龙君还让我问问,昨晚有没有什么状况?狐妖助理说完,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小白狮。
没有。听见龙君俩字,周吝皱了皱眉。
狐妖助理显然不相信:夔牛他
隔壁,周吝揉了揉眼睛,这么响的呼噜听不见吗?
没事就好,狐妖助理笑了笑,再一次朝步衡看去,那这位是
周吝开始不耐烦:你不是送吃的吗,哪来那么多问题?
狐妖助理好脾气地解释:几位长老担心这里的情况,要求有任何异常都要上报。
你周吝回头,正好与小白狮目光相对,我朋友。
步衡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很显然,面前这个年轻人和他一样惊讶,毕竟从睚眦口中说出朋友这两个字,实在有些震惊。
狐妖助理顿了半天,勉强让自己没失态,轻轻点了点头:好的,我会如实向龙君和几位长老禀报,那我走了。
周吝哼了一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狐妖助理礼貌地向步衡也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房门开启又关上,客厅里只剩下步衡和周吝两个四目相对,伴随着夔牛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