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承乾宫之外,别处都是硬枕。
就拿他自己来说,冬天是木枕,夏天是玉枕。以前还不觉得,自从留宿承乾宫,就觉得硬枕头不舒服了。但也没法说换,祖辈们都是这么枕过来的,没道理到了他这里,就坏规矩。
再说硬枕有硬枕的好。晚上睡一觉,发辫不乱,次日好梳头。每次宿贵妃这里,头发就搞得乱蓬蓬的,特别难梳理。要梳掉不少头发。他曾想过,若是天天宿在这里,估计时间长了,他的辫子会变细。
不过,与头发难梳相比较,他还是更喜欢软枕头。所以他喜欢宿在承乾宫。如果没有诸多原因限制,他想天天宿在承乾宫。
除了床铺舒服之外,这里的人睡起来也舒服。
看着帐顶青青莲叶间游动的小鱼儿,康熙突然发现思想有些跑偏了。他就是听从皇祖母的旨意来睡一觉。想睡软和的地方,明日让人把他的床铺也照着承乾宫里的布置,不就行吗?
反正乾清宫里,有几个房间。没有佟小鱼儿,难道他还吃不上鱼肉了?
在他想着佟小鱼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佟宝珠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康熙睁着眼睛,她走近床边,轻声问:“皇上还需要什么吗?”
暖黄色的灯光从她的身后照射过来,她的面孔半掩在淡淡阴影里,与白天相比,少了几分精致,多了几分柔和与神秘。就像是月光下的紫禁城,明明很熟悉,却感觉到十分陌生。
康熙斜了她一眼后,闭上了眼,“不需要了。”话落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温和。应该不搭理她,直接翻身面朝里才对!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现在翻身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叮噹声,这是金帐勾上的小铃铛碰撞的声音。
他特意让内务府的银工坊做的。他喜欢翻滚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旁边切切私语一样。一共做了六个,只有承乾宫里有。
等等……帐子都放下来了,人怎么还没进来?康熙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昏暗。他急忙从帐子里探出头,正看到佟宝珠端着蜡烛走出去的背影。
康熙:“……”还真……睡外面呢?
转念又想不可能!
她最馋他的身体,已经四个月零十二天没捞到。他都送上门了,会放过他?别看这人在众人面前规规矩矩的,到了床上,就是一个没有教养胆大妄为的泼妇。从不把他当皇帝,只单纯的把他当成了她的男人。
他已经做好喝斥她的准备了……不给喝斥的机会……那怎么行!!深吸了口气,喊道:“......过来给朕捶捶背。”
佟宝珠听到喊声,擎着蜡烛转身回来。
帐帘晃动。
康熙隔着纱帘往外看,烛光映照着披头散发的女子,身架窈窕,面容姣好,像是一条才出水不久的美人鱼。
美丽人鱼迈着优美的步子,朝他款款而来。
“皇上想用哪个奴才?梳头的奴才,还是司衣奴才?”选梳头和司衣太监,其中—条就是会按捏。
佟宝珠说话的时候,把蜡烛放在灯座上,又燃起一枝蜡烛。屋内瞬间又亮堂了。
康熙“刷”的撩起床帘,斜眼看着她道:“怎么?朕还用不起你了?朕不要臭男人靠近朕睡的床。”翻身趴下,“你来。”
“皇上稍等。”佟宝珠转身出去。
“你干什么去?”康熙快速坐起。
佟宝珠回头,神色平静地说:“臣妾去洗手。”
“你不是才洗漱过吗?不用洗了。”康熙又趴下,“快来。”
“皇上龙体金贵,臣妾方才摸了蜡烛,按规矩需要洗干净手才能碰触龙体。”
她是故意的。肯定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康熙沮丧又憋气,不想再说话,头脸扎在蓬软的枕头里,等。朕还就不信了,你能在外面磨蹭一晚上。
佟宝珠走到外间,拿了条月白色的丝带,把头发绑在脑后,重又洗了手,擦了护手膏,这才又进来。
伴随着悦耳的叮噹声,用金勾把床帘勾起。跪坐在康熙身侧后,问:“皇上想让捏哪里?肩膀、腰还是腿?”
“从肩膀开始,—路向下。”康熙闷声道。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好像带了点委屈。提了提气势,冷声说:“你在外面干什么了?朕来这里,是让你伺候朕的。你居然故意磨蹭,让朕在这里等。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回皇上的话,臣妾洗手了。”佟宝珠倾身,双手搭在他肩窝处,按捏了两下,轻声问,“皇上,这个力度可以吗?”
大概是身体有记忆,和她有接触的地方瞬间酥软,紧接着靠近她的半个身子都软了。
康熙“嗯”了一声,头扎在枕头里不再说话。
他忽然发现,承乾宫的床是个神奇的地方,他躺到床上,就会忘掉自己是个皇帝。没有了皇帝这个强势身份,自己仿佛是个未成年的皇子,弱小无助,可偏偏情绪极度敏感。
特别孤独,特别委屈。
感觉整个大清国的人都欠他的,整个大清国的人都欺负他,都对不起他。
尤其身边这个人,欠他的更多,更对不起他。白瞎了他的厚爱,—点不懂感情,不知感恩。—心—意的待她,想同她生孩子。为了她能早些生孩子,他都决定了,她没喜之前,别人不准再有喜。
到了最后才发现,帝王的—腔真情,换来的却是一个小女子的虚情假意。
可恶啊!
怎么能如此待他呢?
凡是负了他心意的人,都该杀,杀—遍都不解恨,应该杀死一万遍,埋进十八层地狱,上面再修座宝塔镇着,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佟宝珠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诅咒她。她认真的给他按捏,从肩膀到腰间,接着又转了个身,去捏腿。
大约是因为心里对他排斥,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土腥气。已经很久闻不到这个味道了,再次闻到,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令她想起初来到这里时的恐慌。
那时候害怕看到这个人,害怕要她侍寝。为了躲开侍寝,什么法子都想了。后来明白了,躲是躲不过的,就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在她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切,却又突然发现,她看到的现实,仍只是表面。眼前这个人,她也从没有看透过。
“皇上,行了吗?”捏到小腿肚的时候,佟宝珠问。
康熙歪过头,看她。宽大的睡衣遮住了她的细腰;袖子长至手腕,看不见她柔软的玉臂;扣子系到了脖子下面,看不见诱人的锁骨。
她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让看。好让他心急。不是有话说么,越是看不见,越是想看。
“再给朕捏捏肩。”康熙调回头,“侧坐着使不上力,你坐朕身上。”
佟宝珠活动着酸疼的手指,说:“臣妾叫个人进来给皇上捏?这几个丫头都会。”又解释,“臣妾的手劲不够。”
“你过来。”康熙对着枕头说,“来朕跟前,朕跟你说句话。”
佟宝珠意识到康熙不会有什么好话,此时也不想听他说什么。但他是皇上,是主宰她命运的人。
不能和他直面闹僵。
她犹豫片刻,往床中间挪了—点,还没坐稳,就被康熙—把拉倒,压在了床上。
“怎么?这就嫌累了?以前翻腾的时候,怎么不嫌累?”说话的时候,手摸进了她的衣服里面。
佟宝珠看到康熙的眸色深沉浓烈,这是想来事的表现,赶快推他,急声道:“皇上,皇上……”
“不许喊。”康熙俯视着她,道:“朕问你,今晚你真打算睡外面?”他决定了,如果她否认,看在她劳累半天的份上,他就退让一步,不让她下床了。
谁让他是男人呢,男人就应该大度一些。
佟宝珠扭动挣扎了片刻,感觉有东西顶着自己。不敢再动,低喘着气,回话道:“臣妾身体不适,今晚不宜侍寝。皇上若是有需要,去别宫吧。”
康熙:“......”给台阶不下,反倒是更来劲了啊。气恼道,“朕不想换地方。”
“臣妾去叫个小主过来?”
眸色微动,先前的浓烈之意化成了深暗,康熙哑声道:“朕等不及了,现在就要。”说着等不及,但他的手没再动,一手摁在她头顶,一手扣在她腰肢上。
静等着身下人的表态。
他是大清国的皇帝,想要哪个女人,都用不上强迫。
佟宝珠垂着眼皮说:“我身体不适。”
“朕要是硬来呢?”康熙冷哼了一声,“朕最讨厌欲擒故纵的把戏。朕每日忙的要命,没心思去琢磨一个女人心思。朕再问你一次,侍不侍寝?”接着又道,“你不配合,朕就硬来。到时候弄伤了,可别怪朕心狠。”
“你敢硬来,我明日告诉皇祖母。”佟宝珠直视着他道,“嫔妃是伺候皇上的,但谁也没规定,身体不适的时候也必须得侍寝。”
又道:“皇上不敢忤逆太皇太后的旨意,被迫来承乾宫,心有不满,就把气撒在臣妾身上。太皇太后知道后,会怎么想?”
康熙盯着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你是真不想?”话里带着明显的不相信。
“不想。”
“朕要是现在走呢?到了明日整个后宫都会知道,朕迫于太皇太后的压力来了。可实在是讨厌贵妃,完成任务之后,又走了。”
这个实在太讨厌了。
佟宝珠的脸扭在一边,不去看他,也不回应他的话。
康熙当她这是害怕了。他一个大男人,何苦去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女人计较,“贵妃不要脸面,朕还要脸面。”翻身躺回床上,“你走吧。朕就是再急,也不会用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佟宝珠毫不犹豫地下床,低身一礼:“皇上晚安,臣妾告退。”退到门口,才意识到床帘没解下来,灯也没熄。
不想再走回床边,快步把蜡烛吹灭了,便出了卧室。
黑暗中,康熙想了很多事。大部分是刚登基时候的,那时候他表妹还在宫外,他有皇后,有嫔妃。
那么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多了谁,少了谁,影响不了他多少。
想来想去,想的头疼。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见自己躺在江南的画舫上,一个青衣女子甩着水袖,给他唱: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对青衣女子招招手:“过来。”
青女走过来,偎依在他身旁,搂着他的脖了,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香气,咯咯笑道:“官人,小鱼儿想侍寝。”
他板着脸说:“朕不……”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被人扑倒,接着被摁着一番乱啃。对方不得要领,他急不可耐,翻身把她压倒。可摸来摸去,衣服怎么也脱不掉。
他想破口大骂,想把尚衣局的人都拉出去砍了,都做的什么破衣服嘛。就在他想用,是不是找剪刀把衣服剪开时,身体实在控制不住了,同时醒了。
康熙回了回神,意识自己是在承乾宫的床上,气得他又生出把人埋到十八层地狱的想法。
实在可恶!就连在梦里,都不让他如意。
脱下弄脏的衣裤,琢磨了半天,最后把它塞进了床底下。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急成这个样子了。
一番折腾,没了困意。
冲着门口喊:“朕要起床,叫司衣奴才进来。”
由于比平日里起的早半个小时,再加上不用说闲话。出了承乾宫的门,距离上早朝,还有一段时间。
康熙决定走着过去。
月亮还没落,再次走到撒满月光的夹道,同样的路,与昨晚来时的截然不同,此时心情就像这座紫禁城一样清冷空蒙。
空落落的难受。
“昨晚娘娘和万岁爷闹了别扭?”容嬷嬷问。康熙很久没来了,夜里又没叫水。昨晚值班的人都在暗中为佟宝珠担心。
佟宝珠没应她的这个问题,“让人把床帘和床单被褥都换了,本宫再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