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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探视,其实相当于死前会晤。这半月间楚栖一直待在敬王府,偶尔去一次丞相府找明遥窜门,他听说皇帝那夜受惊后就病倒了,却始终没接到入宫的传唤,便只好旁敲侧击地问问别人。
  而这天敬王难得回府后,却要他去天牢探视,楚栖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同意了,澜凝冰也想与他一同前往。
  但澜凝冰没有诏令,只得等在天牢外面,楚栖便只好一人进去。他跟着狱卒,七绕八绕到了天牢底层,一眼便看见了关押在深处的罗冀。
  罗冀已没有了昔日的威风,半月里似乎也没吃什么东西,整整瘦了一圈,此时披头散发、袒胸露腹,倒像一个乞丐似的。
  半月间天上地下,云端泥淖,即便与他有深仇大恨,楚栖也难免觉得唏嘘。
  但罗冀反而有些临危不惧的意思,他微掀眼皮,嘶哑道:楚静忠让你来的?还是皇帝?
  楚栖不答,只道:是凌迟,诛三族。淑妃免了一死。
  罗冀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有这么多人陪我上路!怎么就放过了淑媛?她合该和爹爹一同承受!
  楚栖蹙眉道:你个疯子。
  柳戟月才是疯子!罗冀死到临头,什么也不怕了,他抓着栏杆,凑到楚栖面前瞪着他,楚静忠之前说的那句话,我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柳戟月从头到尾就在逼我造反!
  他与我挑明澜定雪的身份,更大肆赞扬他们之间的情深。知我不可忍受这点忤逆,动起杀心,偏又那段时间格外示好,让我笃定不会出事!但最关键的,还是他暗示过青黎卫就藏身在风光楼我派广嵩去杀澜定雪,伪装成意外,起先不过是想断了罗纵的妄念,挑的还是他值班的日子!可偏偏那日怎么就那么巧,皇帝来了!罗冀死死盯着楚栖,广嵩想过改日,但我反而一想,死在皇帝面前岂不是更轰动?风光楼定要被掀个底朝天儿!甚么青黎卫,往哪儿躲?便更要澜定雪死得苦状万分。然而没想到,毒下好了,澜定雪死了,其余却一点风声没有,皇帝压下了这桩事,没有声张。
  楚栖怒斥道:你自己下的令、动的手,还好意思说别人逼你?拿什么逼你了!
  罗冀声声冷笑:没有声张,我起初还觉得是件好事,又遗憾拿不到楚静忠的把柄,这事儿就这么掩过去了。除了罗纵与我关系更差了点,别的倒也不打紧,谁知道,莫名其妙,一月后来了个叫澜凝冰的,又把这件事挖了出来。
  那日朝后皇帝把我留了下来,明里暗里向我暗示,他已知道是谁毒杀澜定雪的,他本可以不追究,但澜氏族长亲自来京,他必须给人一个交代。话中意思,便是叫我怎样都得扔一个人出来顶罪,但说完这事,又告诉我,楚静忠离京了。
  楚静忠离京了!月内根本不会回来,我问他敬王去做什么了,他虽不回答,却也暗示与风光楼有关。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派广嵩去风光楼跟着,借机找到青黎卫的内幕,别的什么也不用管。然而我赶到时,皇帝却已经在那了,试问皇帝为什么会在那儿!
  楚栖烦躁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并不想扔广嵩出去顶罪,但那时情况却迫不得已!我那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却还是相信了他的制衡之说,我失去了一个厉害手下、暂褫一半兵权,楚静忠的青黎卫却也被毁大半,算不得亏。但再之后,我收到的尽是楚静忠将我安插在南地的手下一一拔除的讯息,有天早上醒来,睁眼便是被做成人彘却尤有一口气的广嵩!罗冀厉声狠狠捶着铁栏,我以为,是楚静忠在阴魂不散,但后来,皇帝在与身边内宦商议时,不经意间透露了太皇太后招百人戏班入宫的消息给我,而中秋后宫的巡视卫兵又是那样稀少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栖看着他笑完,后退了一大步,太尉,不必找理由了,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强忍慌乱地离开。
  楚栖抹了把脸,心想楚静忠才是疯子,为什么要他过来探视,难道还会听到什么好话吗,真是荒谬。
  他足下生风,走得飞快,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却听见了惊喜又祈求的呼唤:世子,是敬世子吗?你是来救我的吧?我是冤枉的!
  楚栖脚步猛然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另道牢房里的是凌乱无措的罗纵。
  罗纵跪着磕了几个头,扒着铁门呐喊道:我是冤枉的!我根本没有放私放太尉!当我得知真的是他杀死定雪的时候,便与他父子情份结束了,也不曾回太尉府住过了,这陛下是知道的啊!我怎会放刺客入宫!
  楚栖深深吸了口气:说这些也没用了,太尉犯的是弑君之罪,诛三族,你也活不成。
  罗纵呆呆地看着他,三族三族?陛下怎会!一定是敬王的主意,世子,求您劝劝敬王!
  楚栖撇过头,定了定神,道:淑妃免了死罪,也许算是一个慰藉。罗统领,我们相识一场,你若有什么心愿,我也会尽力帮你达成。
  但罗纵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颓然坐倒在了地上,许久后,他才喃喃开口:从前,陛下与我关系是极好的。我应召离京,去往东南剿匪时,事无巨细地与他讲过外头趣闻,他一直听得很开心。
  楚栖本欲直接离去,但听到这话时却忍不住停下脚步。
  自然也讲过救了我们船队的一个蒙眼白衣佳人,我四处打探,才知道他叫做澜凝冰。罗纵流露出自嘲的笑容,此后忽然有一天,陛下遣我去风光楼办事因那儿是敬王的地盘,所以虽是京中著名伎馆,我却一直没去,那日正巧是风光盛宴,我便遇上了第一次登台的澜定雪。
  楚栖闻言,不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罗纵却闭起了眼:现在想来,仿佛从那时起我便是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
  楚栖走出天牢时已经不知外面冷暖,他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透着冰寒,他躬缩着身子,看见等候在外头的澜凝冰。
  澜凝冰面无表情道:探视完了?他们有说什么遗言吗。
  就那些冤啊恨啊的。楚栖不愿多言。
  澜凝冰道:是吗,凌迟,活该。
  楚栖盯着自己的脚背,罗纵还是蛮冤的。
  也不一定。澜凝冰却道,他撇过头,看向天空中飞舞的枯叶,九月的天气,已经入秋了。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定雪与我一般不易中毒吗。他轻声道,我去查验过广嵩下的毒物,若是口服,直接丧命不难,但若是只在琴弦上触碰,不过是些灼烧恶心的感觉罢了。
  定雪要是自己甚么都不晓得的服下,那也算了,但要是有人暗示过澜凝冰看着楚栖,要不再回去向罗纵问个清楚?
  楚栖脸色惨白地蹲伏而下,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眩晕,他推开澜凝冰,独自走向马车。
  你自己去问吧。
  无由来的吹来一阵狂风,枯叶在风中打旋儿,越舞越高,北方天宇乌云密布,正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第32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1)北雍十四皇
  再次整改一个多月后,风光楼终于重新开张了。
  姑娘小倌走了不少,他们本就是耗青春的活计,与妓馆也没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早在停业期间另找出路。但只卖艺的清倌倒是留下许多,除却风光楼,也没几个地方能让他们完全做着清白的营生。
  这倒是让楚栖欣慰不少。
  因为除了倡优大换血,风光楼的拥有者也换了,换成了他。
  皇帝还记得这件事,楚静忠回京后也没有过问,于是风光楼就堂而皇之地划到了他名下。楚栖有些意外,但还是乐得接受了。
  他知道,走的人里头其实大半是楚静忠的线人,他们离开风光楼,极可能南下或北上,继续给楚静忠探寻情报。
  至于这些,楚栖是管不着了,他再次去到风光楼时,那里通往地下的阶梯已经被巨石堵死,而射出箭阵的几十余道机关也被彻底封锁,代表楚静忠完全放弃了这个地方。
  于是楚栖更心安理得地接手了。
  他干脆将只卖身的娼妓都解散了出去,只留下舞姬歌女,以及个把会些才艺的男伶,想要单凭他们的演出支起整个风光楼。
  虽然人气、油水或许会比之前冷清不少,但这才比较符合他的理想中的公司形象。
  比方说现在,楚栖就坐在风光楼戏台前的贵宾席上,手里拿了把戒尺,表情严肃地看着台上之人的动作。
  停停停,他蹙眉打断道,挺胸、收腹!别佝偻着背,拿点精神气出来。
  那人讪讪道:世子,我天生驼背
  下一个!
  楚栖看了会儿接下去一人的动作,又敲了敲桌子,你怎么又一瘸一拐的?
  世子,俺就是个跛子哇!
  楚栖深吸一口气,跛子就别来了吧,跳两下我怕你脚滑磕死。
  那人理直气壮:世子哇,外头写的告示里也米说残疾不能来撒~
  楚栖心道你就是聋了瞎了哪怕哑了都能试试,但跛了还唱跳呢?
  他往外一指:你给我走。
  那人嘿嘿道:这就走这就走,赏钱还是要给的哈。
  楚栖有气无力地扶着额头,问柴斌:外头还有人吗?
  柴斌哭笑不得道:没了,不要脸的还是少数。但那跛子拿了钱出去一宣扬,明儿来的人说不定就多了。
  说不准把全京城的叫花子都找来了。楚栖头疼地摇头,去,在告示上填些条件,衣着不整、四肢不健全、面容身材有重大缺陷的不予通过,找俩人面试过后再放进来让我瞧。
  柴斌应下了,又忍不住小声道:那怕是明天没人了。
  楚栖眼神放空。
  自中秋那日男团出道后他们组合就再无进展。首先,他得了十点生存点数,还没捂热就一晚上耗了个大半,总共只剩下四点。而澜凝冰带着澜定雪的棺木回了东南千波岛,已离开一月有余,组合成员单独离开过久过远,也是要扣他点数,刚开始一月算温柔,只扣他一点,但加上时间自然流逝,到现如今,他的生存点数居然又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点了。
  苍天啊,楚栖耷拉着脑袋数日子,不过再有一月不到,他的生存点数又要耗干,他再次为了生计而崩溃!
  这些日子里,他也努力扒拉明遥和凌飞渡排练,但那些时候风光楼还没重新开始营业,宫里也没再举办什么宴会,他又不可能真让丞相之子和青黎卫去大街上卖艺,于是楚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出现一个新的优秀男团成员上。
  但希望越多,失望越多。
  那日回京时,他笃定,京城里有爱好八卦的吃瓜群众,对他家的故事津津乐道,随手一挥就是热度,信手一摆就是流量。又笃定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才,比如说又会唱跳、又会创作、长得好看还腥风血雨的公子哥儿。
  但前者应验了,后者却连影子都没有。
  京中世家子弟自是不少,敬王摄政揽权,朝中对敬王示好的大臣那更是数不胜数。楚栖虽离京十年,起初不好融进已经打成一片的权贵子弟圈子,但一来有明遥为引,二来他身份反而最为尊崇,三来他也有意结交,倒是认识了不少公子哥儿。
  但他们之中,歪瓜裂枣者多、平庸无能者多、心术不正者也多,并且多数早已成家,楚栖旁敲侧击谈起上台舞乐时更是眉头大皱,虽说打着哈哈表示中秋宴上的表演真是精彩,但要换他们亲自上去抛头露面,那决计是抹不下脸、觉得丢人丢到家的。
  楚栖对这倒也不意外,优伶之流在古代是完全没地位的行当,只可能供人取乐。虽说他在中秋宴时一鸣惊人,但那是因为圣上欢喜,他身份不凡而无人敢有非议,其余人想都不会想。他如今能找到三个成员,凌飞渡是因为对他忠心,澜凝冰是有求于他,而明遥,明遥不能用一般人的思维来衡量。
  但现在,上天还可能赐给他第四个自愿加入的成员吗!
  他已经退后许多步了。不求一眼惊艳,容貌合格便可;不求风华绝代,努力学习就行。他觉得他完全可以搞一个养成系,只要成员没太大毛病,乖巧听话,自愿懂事,能迅速入团给他解燃眉之急,他就怎样都可以接受。
  于是他让人在京城贴公告,觉得自己容貌尚可、愿意登台歌舞、性别是男的都可以去风光楼应聘,来了就可领到赏钱。
  又让那些纨绔子弟翻翻箱底,有没有符合条件的私藏愿意割爱,他算欠下一个人情。
  结果还是门可罗雀。
  哎,大承的风气还是有够正经啊。楚栖想,他第一次希望众人荒唐一点。
  正想着呢,柴斌在他耳边低语一声明公子来了,就见明遥一身华美锦衣,摇着扇子招摇地晃到他跟前,惊讶道:栖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选秀。楚栖叹了一声。
  噢选秀啊嗯?!明遥瞪着眼看他,这不是陛下才有的权利吗,你也要开后宫?
  楚栖懒得解释,抱头道:我能开就好了,这世上美男真少,有才的美男就更少了。
  明遥噗嗤一声笑了:不过说起选秀,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北雍竟然要送他们那儿最好看的公主入宫,给陛下作妃!现下人马已经入京了。
  楚栖浑身一僵,半点颓丧的气息都退了,他放下揉着头发的手,难以置信道:入京了?之前怎么一点消息也无?而且突然送公主做什么我们同北雍的和约不是已经维持二十余年了吗,至于要送公主?
  明遥摊手道:我怎么知道嘛,栖哥哥,你干吗这么紧张。
  楚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的激动是为了什么,他缓了缓神,倒是颇为无奈地看着明遥:北雍公主要真是入了宫,免不了要四妃位置,乃至皇贵妃的,你倒不为皇后担心。
  明遥哼哼道:我才不担心,北雍公主还没栖哥哥你威胁大。
  楚栖:
  楚栖眼神复杂地看着明遥,一瞬间觉得他们的兄弟情变了质,正想解释一句他根本不会有威胁,却听明遥又晃着腿道:我还听说,北雍十四皇子护送着公主入京,也跟了来,而他是要在我们大承挑一位正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