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叔南觉得奇怪,“那就请个女先生呗?我外祖家就请了两个女先生。”
云黛一听,脑袋埋得更低了,讷讷道,“女先生不好找,而且月钱也高……”
谢叔南还想说话,被谢仲宣塞了块糕点,“吃你的,怎这么多问题。”
乔氏看了眼两个儿子,再看云黛,“你三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碎,也不知是像了谁,你甭理他。”
云黛看着谢叔南嘴里鼓鼓囊囊塞满的模样,有点想笑,尽量憋住了,只道,“三哥哥性情活泼。”
“是,国公爷经常说他活泼过头,像只猴儿。”乔氏笑道,又敛起笑容,正色对云黛道,“好孩子,你可想读书?若想的话,便与你三哥哥一道去文庆伯府读书。”
文庆伯,是皇帝给乔太傅追封的爵位,现任伯爷是乔氏的父亲。
云黛闻言,眼睛微微睁大,稚嫩的面容难掩惊喜,“我可以么?”
“可以!怎么不可以,一句话的事。好了,便这样定下,等你出了热孝,就与三郎一道去伯府读书。”乔氏扭头对谢叔南道,“三郎,你可得照顾好妹妹。”
“读书有什么好的,无趣极了。”谢叔南撇撇嘴,“不过她既然想去,我就罩着她呗。”
乔氏弯起眼眸,给谢叔南夹了个豆腐皮包子,“这才是哥哥的模样嘛。”
用过早饭后,谢仲宣和谢叔南先走了,乔氏将云黛留下说话。
“我算过日子,等到三月,你也出了百日。那会儿春暖花开,正好办场春日宴。”
云黛面露茫然,“春日宴?”
乔氏两根手指捏起掐丝珐琅的香炉盖,将一枚小巧的脱花香丸添在云母制成的隔火片上,轻松道,“就是聚在一块儿赏赏花,品品茶,玩些斗草投壶的小游戏。届时陇西各府的女眷都会来府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们都见见你。”
云黛的表情一僵。
各府女眷,应该都是些大官家的夫人贵女吧?那她要见那么多人,跟那些人打交道?
乔氏看出她的紧张,将香炉盖放下,宽慰着,“别怕,一场宴会而已,往后这样的大宴小宴还多着呢,习惯就好。”
云黛强装镇定的点头,又说了会闲话,她与乔氏提起晋国公之前送到沈府的两箱厚礼。
她之前打开看过,一箱是价值不菲的锦缎,另一箱是满满当当的金银。
“夫人您和国公爷愿意收留我,给我一方庇佑,于我已是莫大的恩情。这两箱谢礼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国公爷对你父亲的感激,既送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见云黛一脸坚决,乔氏略一思忖,“不过你院里没有库房,那两箱东西放着没人保管也不妥……这样吧,我先替你存着,就当存嫁妆了。”
云黛还想再说,乔氏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就这样定了,你再推辞,我就当你有意与我生分了。”
乔氏都这般说了,云黛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应下。
从正房出来,她径直回了清夏轩。
奶娘在门口盼着,见云黛是和小丫鬟红苕一道回来,随口问道,“琥珀姑娘呢?”
“夫人有些事交代琥珀姐姐,留了她一步。”云黛将身上的白底缎面斗篷取下,交给丫鬟妥善挂好,自去榻边倒了杯热茶喝。
奶娘将小丫鬟遣出屋内,没了旁人,她凑到云黛身旁,关怀道,“请安请得怎么样?”
云黛将早上的事都说了一遍。
奶娘抚着胸口感慨,“好啊,看来国公夫人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姑娘您有福了。”
云黛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又与奶娘说起春日宴的事,“奶娘,我有些害怕。到时候宴上来的都是些大官夫人和大家闺秀,我什么也不会,我怕给夫人丢人……”
奶娘道,“姑娘别怕,这不还早着么。只要这段时间您好好学规矩礼仪,等到那日,定能应付过去。”
云黛有些不自信,但见到奶娘满脸鼓励之色,深吸一口气,眼中也露出坚定之色。
她一定好好学规矩,绝不在宴上给国公府丢人。
***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乔氏与晋国公并肩躺在床上,聊起云黛来,“她昨日回去还悄悄问琥珀,没叫我母亲,我会不会生她的气。今日还不到卯时她便起了,生怕给我请安请晚了。唉,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每次一看到她那双眼睛,我这心里就涩得很。”
晋国公阖眼道,“她父兄都是忠义之辈,这样家庭教出的孩子不会差。她刚到府里,肯定多有不适,她又是个心思敏感的……还劳夫人多多费心,好生照顾着。至于咱家三个小子,我也会叮嘱他们。”
“无须你说,我自会上心。”
静了片刻,乔氏又问道,“你可给秦州沈氏写信,知会他们族长了?”
“去秦州送信的人回来了,还打听到不少消息。”晋国公翻了个身,语气也变得严肃,“其实完全没必要知会秦州那边,我派去的人查到,沈忠林十六年前便与沈氏决裂,沈家宗谱上也剔了他这支的名。”
乔氏惊诧,“脱宗离族可是大事,沈忠林是因何缘故?”
晋国公道,“说是为了个女人。”
这下乔氏更好奇了,手肘撞了下晋国公的胸膛,催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晋国公这才道,“那女人姓柳,唤作月娘。是永丰二年,沈忠林从牙行买回来的。那一年朝廷不是才与突厥打了一仗吗?河西不少百姓流离失所,那个柳氏八成也是个流民,被人牙子拐来秦州卖。沈忠林当时将人买回去,是因他老娘病重,需要个女人伺候擦身换褥。”
乔氏闻言,忍不住发散思维,“然后买回家了,俩人一来一去,互相看对眼了?”
晋国公笑了下,“对是看对眼了,不过还没这么快。最开始沈忠林只是可怜那柳氏,并没其他心思。不过据说那柳氏生得花容月貌,惹得族中一干浪荡子弟觊觎。其中一人为沈氏族长之子,趁着沈忠林去山里打猎,偷翻过墙,意图侮辱柳氏,幸好柳氏拔了把剪子防身,才没让歹人得逞。”
“还好还好。”乔氏松口气,又怫然啐道,“族长之子怎是这般禽兽不如的东西!”
“夫人莫动怒,听我继续说。”
晋国公道,“柳氏虽保了清白,但经此惊吓,沈忠林家中老母病情加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沈忠林去族里讨说法,却被搪塞回来。族长之子更是拿钱要跟他买下柳氏。沈忠林不答应,族长之子怀恨在心,对他百般刁难。后来有一回喝醉了酒,又闯入沈家,意图不轨……好在沈忠林及时赶了回来……新仇旧恨加一块,沈忠林将那歹人痛揍一顿。”
“打得好,这等奸恶淫邪之辈,实在可恶。”乔氏喝彩。
“那族长之子被打断了一条腿,沈氏族长怒不可遏,要用族规治罪沈忠林,除非他磕头认错,并把柳氏交出来。沈忠林郁气难咽,怒而与宗族决裂,带着柳氏逃离了秦州。之后,俩人来到肃州结为夫妻,沈忠林身手好,脑子活,投军之后表现不错,一步步做到八品校尉。柳氏也先后给他生下一子一女……只是她福气薄,生云黛时没挺过来……”
说到这里,晋国公颇为唏嘘,将身旁的妻子搂得更紧了些,“夫人,这些年你辛苦了。”
“有你这句话,我也值当了。”
乔氏长长的叹了声,“女子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唉,这柳氏,明明都苦尽甘来了,可惜了……好在这沈忠林还是个重情义的,听说他一人养着一双儿女,又当爹又当娘的,这些年也没续娶。”
缓了缓,她又道,“听说沈忠林的大儿子,今年才十五,与咱们阿缙一般大。”
为人父母,简直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
晋国公声音低了下来,“嗯,是个很英朗的小子,浓眉大眼的,我见过一面,有些印象。若人还活着,好好培养,没准又是一个将才。”
床帷间一时沉默下来,夫妻俩都知道,人死了便不再有什么如果。
良久,还是晋国公打破了静谧,“斯人已逝,多说无益,还是珍惜眼前人。夜也深了,睡吧。”
乔氏往自家夫君怀中靠了些,怅然的闭上了眼。
她想,以后要对孩子们更好些。不论是三个儿子,还是这回新添的女儿。
第7章
在国公府住了几日后,尤擅交际的奶娘便将国公府里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厨房送来新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和煮得热热的玫瑰八宝茶,放在次间榻边的小炕几上。
云黛膝上搭着条日暮紫如意纹毯子,坐在榻上慢慢吃着。奶娘就站在身旁,与她说着打听来的各种消息。
比如,晋国公与夫人乔氏俩人鹣鲽情深,后院只有正妻,并无妾侍通房之流。
“说是谢家儿郎娶妻后不纳二色,是条府中不成文的规矩。还说是从百年前长公主嫁来陇西时传下的。长公主是公主之尊,驸马不娶妾倒说得过去。却不知为何往后几代国公,也都从未纳过妾侍,还真是稀罕……”
又比如国公府老夫人崔氏的去向。
“老夫人最是怕冷,年前就被府上的小姑奶奶接去姚州过冬了。晋国公府有两位姑奶奶,大姑奶奶嫁去长安的端王府当了王妃,小姑奶奶则是嫁到姚洲,夫家是云南安抚使。两位姑奶奶便是嫁了人,依旧孺慕着老夫人,每年都争先抢着老夫人去她们那过冬呢。”
云黛听了,不免心生羡慕。既羡慕晋国公府的和乐美满的氛围,又羡慕那些有母亲可以依赖撒娇的孩子。
这边奶娘嘴巴没停过,那边琥珀打帘走了进来,说是庄子里送来不少新鲜的山珍,夫人让她晚上过去吃菌菇奶锅子。
云黛应下,又问,“国公爷和三位哥哥也会来么?”
住了这几日,云黛也弄明白了,在这大宅院里,一家人不是每日都会围坐在一块儿吃饭的。大多数时间三位公子都是在各自院里用膳,但每隔几日,一家人会在归德院一起吃顿饭。
琥珀答道,“是,今日国公爷和三位小爷都会来。”
云黛了然。
*
待日头西斜,光线转暗,云黛收拾停当,带着琥珀去了归德院。
饭桌上,暖锅子烧得咕噜噜冒泡,山珍鲜美的滋味混合着浓郁的奶香味,给屋子里的温馨气氛更添了一份香甜。
“冬日吃暖锅子最是舒坦,你们都多吃些。”国公爷说着,又吩咐丫鬟去温一壶酒来。
云黛咬了一口吸满汁水的菌菇,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鲜美在舌尖迸开,真真是眉毛都要给鲜掉。
她吃得投入,全然没察觉谢叔南凑到了她身旁,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等她察觉到谢叔南时,还吓了一跳,放下碗,磕磕巴巴唤了声“三哥哥”。
谢叔南“唔”了一下,抬起下巴,“好吃吗?”
云黛想了想,诚实回答,“好吃。”
谢叔南,“哦,那你多吃些。”
云黛,“……”
有些不解,尤其看谢叔南还站在她旁边,似乎还有话说的样子。
她问他,“三哥哥,你还有事吗?”
谢叔南道,“没事啊。”
云黛,“……。”
她正要把筷子拿起来,谢叔南冷不丁又说,“你真想去伯府读书啊?我跟你说,那孟老夫子可凶了,背不书来,会拿这么长的戒尺打你的手掌!”
云黛见他还伸手比了下戒尺的长度,真被吓了一下。不过等缓过神来,她还是坚持道,“我想读书的。”
见谢叔南皱起眉头,她心头打鼓,难道三哥哥嫌她麻烦,不想带她读书?
云黛捏紧筷子,怯怯道,“只要好好背书,夫子他应该不会……不会拿戒尺打人的吧?”
“好好背书?哼,你是不知道那些又臭又长的文章有多难背。”谢叔南撇唇,再看云黛这副求学若渴的样子,只觉得怪没劲儿的。这个新妹妹,怎么跟大哥二哥一样都是爱读书的?
他们俩的对话,桌上的人都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