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渤海城很快就被黑暗笼罩。
一只黑色的鸽子扑闪着翅膀，速度很快的融入了黑夜之中，很快向着京都方向而去。
而定王府的暗卫和情报线，也迅速启动起来。
京都东郊的宅院里，巨大的屏风后是一个佝偻着捂嘴咳嗽的声，“咳咳咳……”一声接一声的，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方元申神情担忧的杵在屏风外，一副想进去又不敢的样子。
“主子，让……”
“咳咳……不必……好不了了……”
里头的人又一阵急咳，他垂眸看着掌心锦帕上沾染到的血迹，无力的闭了闭眼，他这个病他知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能活到现在，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费力的将身体靠在屏风上，喃喃道，“医圣都没有办法，便是你来，也不过拖延些时日……”
方元申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不然让定王妃看看，听说她那诡异手段，能叫人起死回生。但只要想到秦艽，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死死攫住了一般，痛的他面色狰狞，冷汗密布。
可恶。
是当初定王妃对他做的手脚。
他无力的垂下肩，听着屏风后的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无计可施。
而那拼命咳嗽之人见他久不提秦艽的名字，湿润的双眼飞快的滑过一丝失望和冷意。
底下人揭发方元申身在曹营心在汉时，他冷冷呵斥了对方。他的母亲对方家有恩，他知道方家一家子都会供他驱使，他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可自从方元申去过定王府后，他就有些变了，他变得沉默，变得不再在他面前提起定王和定王妃，讳莫如深的样子，不得不让人怀疑。再加上今日，他以自己的身体安危试探，他还是不说一字……
垂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他没有把疑问藏心里的习惯，正想逼问方元申，忽地，有下人在外头轻声道，“主子，名统领来了飞鸽传书。”
“咳咳……呈，呈进来……”
他将原先的打算暂压在心底，沉声道。
来人慌忙小心翼翼的将信鸽脚上的竹筒呈到屏风边缘。
一只瘦骨嶙峋，苍白的过了分的手伸了出来，从竹筒里头取出了里头的密信。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惨白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点笑容，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屏风上，虚弱道，“既然皇后是关键，那便给宫里的人传个消息进去，就说，既然柔妃娘娘那么想做皇后，咱们就帮她一把……”
方元申脸色微变。才要说话，便听到屏风后头的人低低笑了声，“元申，必要的时候，你好好协助一把，毕竟……这可是能让定王定王妃重回京都的唯一之法，先前定王府一别，你必定也是分外想念吧？”
这声音虽轻柔平静，可方元申止不住的心慌。
他猛的跪了下来，“属下对主子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屏风后的人闻言脸色稍缓，但想到他虽是自己的人，却也迫于形势，在圣元帝跟前表过这样的忠心，他如今做不到完全相信方元申，却也不可能不信他。
各方名医都叮嘱他不可太过劳心，他勉强压抑住翻涌的心绪，无力的靠坐在屏风后的软塌上，“你的忠心，我自然是信的，天色晚了，我要休息了。”
“是，那，那属下这便告退……”
方元申不敢再打扰他休息，匆匆告退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渤海城，定王府书房也是彻夜未眠。
只因顾九霄需要，遍布全国的情报网便彻夜工作，为他送来了详细的情报。
里头混杂了一些名峰派人提前准备的信息，更多的，则是当夜晚宴与会者的口述，以及张清枫等人千里寻甥的消息。
真真假假掺杂在内，叫人分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是芙蕖殿那位的儿子，而他很有可能，就是皇后的儿子，那个从一开始就厌恶他存在的皇后的儿子。
名峰转口而说的其他女人，不过是要诓他进京的借口。
顾九霄拿到资料时，整个人异常的沉默。
只觉得一切都像是笑话。
“王爷，已经三更了，不如您先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葛峰看他一个人怔怔的坐着，像是看到了特么初次见面时，那个少年也是这么孤零零的席地而坐，像是天大地大，他只是渺小的，无人在意的一株野草。
他轻轻叹了一声，“若是王妃知道您彻夜独坐，恐怕是会心疼的。”
顾九霄的神情这才微动，他眼珠子转了转，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
葛峰慌忙上前扶住他，“属下扶您去王妃那……”
顾九霄明显是心动了，但又想到如今已经是三更天了，他又不忍心将秦艽吵醒，“罢了，本王一个人静静……”
他拂开葛峰的手，重又坐了下来。
葛峰劝了几句却根本劝不动他，有心想找秦艽过来劝劝，却被顾九霄看出来了，沉沉道，“不准打扰小纠休息。”
葛峰无奈，只好默然退下。
等葛峰走后，顾九霄一直强撑的镇定轰然破裂，他颓然的靠坐在椅背上，伸手遮住了双眼。
太可笑了。
他为之憧憬思念拼命维护的母亲，不过是背叛了亲生母亲的仇人。
而视他如无物草芥，带给他无尽屈辱和痛苦的人，却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亲生母亲。
他为之拼为之搏也不过是想用生人的功勋来为死去的母亲挣一份死后的尊荣。
可到了此刻，他为了拼命的方向被尽数堵住，一切都变得可笑。
顾九霄只觉得可笑，可笑到身体发颤，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一具温热的身体在这时轻轻的靠了过来，熟悉又诱人的草木清香霎时将他紧紧围裹。
顾九霄怔楞了下，耳边听到秦艽清越又柔和的声音响起，“我醒来看不到你，王爷，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不过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那被堵塞的口子，叫人温柔的捅出一个出口，让他突然有了方向。
顾九霄双眼一涩，遮眼的手指已然有些湿润。
他觉得有些丢脸，不肯拿开双手。
秦艽也纵容着他此刻的任性和害羞，只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我们走趟京都吧，我想把母亲的墓，迁回渤海城。”
她没直接劝顾九霄回京都见一见皇后，只是迂回的说，想把义长公主德阳的墓迁回渤海城。
名峰他们有备而来，圣元帝急切的要求他们进京，他们若是不进，难保他们不会拿皇后，拿顾琰，拿一切他们在乎的人逼他们进京。
她不想他会因为皇后出事而后悔伤心自责。
既然如此，还不如他们主动些。
顾九霄一愣，他移开遮着双眼的手去抱她，露出一双被泪水浸润了的，赤红的眼。
可怜又漂亮。
秦艽情不自禁的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柔声道，“好不好？”
太温柔了。
在这一瞬间，顾九霄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
哪怕认贼作母，哪怕被亲生母亲厌弃，他都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妻子需要他，他的妻子爱慕他，他的小纠不嫌弃他难得的脆弱，正温柔的亲吻他的眼睛。
顾九霄一下子箍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像是要把人就此嵌入怀里，融入骨血似的。
蛮横又霸道。
秦艽有一瞬间被他箍疼的皱了下眉，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安抚的摸摸他的头发。
“都听你的……”
他瓮声瓮气的道，“你才是一家之主，不管在外还是在内，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