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去,为什么我不成!”
“姑娘问我,我也没辙,这是魏王殿下交代的,今日府上有大事,不许姑娘出这个门。”
绥绥看看左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看看右边,又是两个,不由得泄了气,坐回桌前拖着下巴生闷气。
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
绥绥心里骂着李重骏,恨恨地咬了一口胡麻饼。
小丫头都跑出去玩了。她听她们说,亲王成亲虽不像普通人家可以闹房,“叁日无大小”,但晚上赐宴,所有下人都可以去凑热闹,却偏偏把她关在这个小院里。
为什么啊,真是岂有此理!
其实这胡麻饼也挺好吃的,像是涂上乳酪蒸的,蓬松楦软,咬一口香喷喷的羊肉馅直冒热气。可外头的食案只会更多更丰富,她却见不到了。
晚上小玉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两只像牡丹花似的脆糖饼,还有一把甜瓜子,都是偷偷带给绥绥的。两人拉上床帏嗑瓜子,绥绥才开始抱怨李重骏,就被小玉战战兢兢地捂住了嘴。
“这里不比凉州啦,姑娘可千千万万谨言慎行!”小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长安可是真的会死人的!”
绥绥只好不说了,转而好奇道,“嗳,你才出去,看见新娘子没有?”
“姑娘说王妃娘娘么?”小玉连连点头,凑过来小声道,“上房念喜词散赏钱,门开着,我在外头捡铜板,正看见娘娘揭盖头呢!”
绥绥来了兴致:“那她长什么样儿呀!”
小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姑娘见过庙里的观音没有?”
“观音若有一天出嫁了,大约就是王妃娘娘那样。”
*
缀满璎珞的红盖头已经挑了。
王妃仍带着沉甸甸的凤冠,纤细修长的颈子仿佛承受不起那重量,微微低着头。凤嘴下衔着红宝石珠串,滴溜溜地在两道柳叶眉间轻颤。
大家闺秀,行为做派讲究落落大方,不兴我见犹怜的小家子气。但王妃是天生的眉尖若蹙,笑起来更是如此。
她看着李重骏微笑。
半日,李重骏也微微扬起了唇角。
人都走了,只剩夫妻两人在喜床对坐,无数彩绸红烛映亮了彼此的眼睛,仿佛把彼此看得更清楚些。
王妃轻启檀口,先开了口,说道:“恭喜殿下。”
她薄薄的唇涂了太红的口脂,反而显得更小些,“当年殿下出阁凉州,妾身便曾赠言,金鳞岂是池中物,殿下早有衣锦还乡的一日。到今日,果然应验。”
李重骏嗤笑了一声。桌上玉盘里供着青色的苹婆,寓意新婚夫妻“亲亲热热”,他也不管,拿在手里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多年不见,杨梵音,别来无恙。”
梵音微笑:“嫁得如意郎君,自然无恙。“
李重骏仍微仰着唇,脸上却没甚表情,直到她悠悠说出下一句,才彻底冷下了眼角眉梢。
“倒是殿下双喜临门,去时形单,回来却已入对。西北风光,相比自与长安不同,妾身——”
李重骏道:“你别想打她的主意。“
他低沉的声音像尖利的刀锋,直接隔断了她的言语,梵音顿了一顿,依旧低眉浅笑,
”当然。殿下与妾身哥哥一路回京,带在身边并不避讳哥哥,想来就是为了警示妾身,妾身自然省得。”
李重骏冷冷瞥她一眼,丢了苹婆,先一步起身到内室去了。两人今晚俱是盛装,李重骏饶是个男人,卸冠沐浴更衣,也费了半日功夫。
等他换了寝袍出来,梵音依旧岿然不动地跪坐在喜床上。
如同观音坐莲。
那张微笑的鹅子面,秋水眼仿佛里盛着净瓶的甘露,永远清静,永远无喜无悲。甚至李重骏熄灭了灯,打发了下人出去,自己也从后门离开,一句话没说,就当没她这个人,她也依然在暗红的月影里微笑。
除了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一顾的轻蔑。
*
八月里天还热,绥绥把床帐半掖着,透透气。
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散下去了,洞房闹完了,看客们都散了,然后呢,是什么?
绥绥翻了个身。
长安真热,一点儿也比不上凉州,又凉快又干爽。
烦死了,都怪李重骏。
她又在心里喃喃骂起来,没想到骂曹操曹操也到,忽见小玉跑进内室,扑到床前,惊慌失措道:“了不得,殿下在外面!”
绥绥都懒得爬起来,“胡说什么,他怎么可能——”
“姑娘不信,去看看,就在后头廊子上站着。奴婢也不敢上前,可吓死我了!”
绥绥将信将疑,顺着小玉指的方向,走到后门撩开竹帘子一看,也吓了一跳。
竟真是李重骏!
绥绥傻眼了,这是唱的哪出?
只见那月色凄迷,映着后院的一株银桂,桂树上系着无数红色的华胜,恍若满树石榴花,烧得如火如荼。小郎君却只穿着锦白素袍,倚着树下的廊柱。
不知怎么,那样子竟是有点落寞。
他抬眸看向帘下的绥绥,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可绥绥一看他就有气,把帘子一摔,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回身进屋去了。
这一摔虽然痛快,可她才坐下,却开始担心惹怒李重骏,只好又起身出去。才走到外间,正见李重骏从后门进来,小玉和几个婆子跪了一地。
绥绥偷看他一眼,见他眉目见并无愠色,便又得到了鼓舞,一转身还要回屋,却被他拉住了。
李重骏低低地说:“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