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已经搬回顾琰院子了,其实方才顾琰走后不久她便醒了。
果然还是没看住儿子,姚氏无奈摇头。
她不让儿子出去其实并不完全是担忧儿子身体吃不消,也是在琢磨女儿消化完自己的身世没有,儿子贸贸然前去找她会不会让她感到困扰。
当得知顾琰在女儿的村子住下时,姚氏反而松了口气。
女儿愿意接纳顾琰,就说明女儿并不觉得自己被打扰了,或许她已经接受自己的身世了。
房嬷嬷却有些担心:“夫人,村子里的条件那么差,小公子金尊玉贵的,如何住得惯?”
房嬷嬷做事有些刚愎自用,令人生厌,但她对姚氏与顾琰的忠心不是假的,至于说顾娇,房嬷嬷如今还不大看得惯她。
姚氏笑了笑,说道:“娇娇会照顾他好的。”
房嬷嬷道:“吃的也不习惯。”
姚氏温声道:“娇娇是大夫,她比我们懂得多,知道琰儿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而且只要是她做的,琰儿就不会吃不惯。”
房嬷嬷不以为然:“她只是个小药童,碰巧给夫人治了两次病而已,并不能说明她医术高明。”
姚氏握住房嬷嬷的手,温柔而郑重地说道:“嬷嬷,你还不了解娇娇,等你了解了,也会喜欢她的。”
房嬷嬷暗暗摇头。
她们做下人的,对主子哪儿谈得上喜欢不喜欢?既是夫人的女儿,往后她也会将她看成自己的小主子。从前多有得罪,她日后自会向她赔罪。
只不过,那孩子的心太冷了,她怕夫人根本捂不热。
顾侯爷过来找姚氏时,姚氏正在收拾东西。
顾侯爷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姚氏道:“给琰儿收拾几套换洗的衣物送过去。”
语气还算温和。
她目前还不知顾侯爷打伤顾娇的事,顾娇不是个爱告状的性子,就算是也不会把自己与顾侯爷的恩怨捅到姚氏的面前,姚氏有严重的癔症与抑郁倾向,顾娇作为大夫,会尽量避免让她受刺激。
姚氏找回了女儿心情好,连带着给顾侯爷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顾侯爷心中慰贴,可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他就不大好了:“你要给琰儿送衣裳过去?你真打算让琰儿住那儿吗?”
“不可以吗?”姚氏反问。
“啊……”顾侯爷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姚氏不给他脸色瞧了,他若不识趣,姚氏又得不理他,他笑道,“可以是可以,我这不是担心琰儿离了你,住不惯吗?”
“也是。”姚氏点头。
顾侯爷心头一喜,不料却听姚氏道:“要不我也搬过去。”
顾侯爷:“……!!”
打住打住!
你怎么能搬过去?!
“算了,我还是先别这么着急,会吓着她。”姚氏上次就感觉到了女儿对自己的……说排斥可能不大贴切,总之女儿似乎还没打算接纳她。
顾侯爷长松一口气。
可一口气没松到底,又听得姚氏道:“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她?”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忽然,顾侯爷灵机一动,抓过桌上的画像,对姚氏道:“哎呀,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们才出现,她心里一定没那么容易接纳我们,就这么去会把她吓到的!你先让琰儿劝她几天!你若实在思念她,多看看她的画像就是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姚氏确实思念女儿,画像就摆在桌上,日日看夜夜看也总看不够。
姚氏的目光落在女儿的画像之上,神色都温柔了起来。
“侯爷,”姚氏突然开口,“你说娇娇脸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她是生病了吗?”
这个她老早就想问了,可从前她与顾娇是路人,不大方便问,之后虽然相认了却又没得及问。
顾侯爷道:“没生病,那家人说是天生的,从寺庙回来就有了。小时没这么明显,越大那块胎记也长开了。”
“不对。”姚氏蹙眉摇头,“女儿刚出生时我看过一眼,与普通婴孩没区别,如果真有一块胎记,我不会不记得。”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会又弄错了吧!”
难道那丫头不是他与姚氏的骨肉?
“娇娇是我的女儿,我能确定,只是我不明白她的脸为何成了这样。”
稳婆去世了,下人们也告老还乡了,一时间还真不知上哪儿找那晚的人去。
姚氏沉吟片刻,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对,还有一个人见过娇娇。”
“谁?”
“方丈。”
——
二人即刻动身去了寺庙。
当听完二人的来意后,住持方丈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二位施主说什么?抱错了?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才是侯府千金?”
姚氏温声中带着一丝迫切:“是的,方丈应当见过她,她来庙里找过您两次。”
住持方丈要还猜不出来那人是谁就说不过去了。
难道那段若有若无的记忆不是他酒后做梦,真的是他手抖,把一大坨守宫砂点到小娃娃的脸上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住持方丈汗颜地把事件交代了。
昭国的大户千金出生时都会让稳婆点上守宫砂,姚氏身边的下人当时也这般交代了稳婆。
可乡下又没人点这个,稳婆没那个技术,又不好说自己不会,怕拿不到银子,于是找上了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若是清醒呢就不会答应了,偏生他被那不着调的师弟忽悠着喝了一口梨花酿。
一口就给他灌醉了。
他说,他没点过守宫砂。
稳婆说,可您给庙里的和尚点过戒疤呀,这不差不多吗?
醉糊涂的方丈感觉稳婆说的好有道理!
于是他就去了。
于是他就手抖了。
之后的事他好像是想去找师弟来,结果半路摔倒在地上睡着了。
他一觉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第一件事便去看找姚氏赔罪,结果看见姚氏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婴,女婴的脸上白白净净,哪儿半点守宫砂的痕迹?
稳婆也下山了,之后再也没遇到。
“……贫僧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顾侯爷问道:“那徐氏呢?她难道没发现孩子的脸上多了什么东西?”
住持方丈道:“徐施主产后昏迷,第二天才醒。贫僧斗胆猜测,她看到孩子时,孩子大概已经抱错了。”
正因为徐氏昏迷无法照顾孩子,稳婆才将两个孩子放在一个屋里,顾娇先出生的,顾瑾瑜晚一点。
顾琰最后生下来。
两个小女婴用的都是姚氏这边的襁褓,所以乍一看,还真是容易混乱。
稳婆原本也在场,奈何腹痛去了一趟茅厕,回来时守宫砂已经点完了。
虽然已不能找稳婆求证,但姚氏与侯爷不难猜测当时的情况。
孩子的守宫砂点在了脸上,稳婆知道出大事儿了,连夜寻借口下了山。
而侯府的下人来抱孩子时看见顾娇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小姐的脸上是没有东西的,她们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徐氏的孩子。
之后,小女婴的手臂上没有守宫砂,姚氏只当是没点好脱落了,回京后又找人给顾瑾瑜点了一次。
这应当就是全部的经过。
夫妇二人离开后,住持方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冷着脸去了自家师弟的院子,找到正毫无形象地躺在树下晒太阳的某和尚,将抱错的事儿义愤填膺地说了:“……知不知道你害我酿成大错!”
和尚拿下挡在脸上的佛经,露出一张如妖似魅的俊美容颜。
阳光下,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如揉碎了一池春水。
在他手边的石凳上,搁着一张上半脸的银质面具。
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住持师兄算一个,那日林子里的小丫头也算一个。
他无辜摊手,施施然地笑道:“这怎么能怪我?我又不知道自己第一次酿的酒会那么大的后劲?”
主持方丈气得不轻:“你还抵赖!你骗我说不是酒!”
他叹道:“我那会儿才多大?我还是个孩子呀,师兄你被个孩子糊弄了,难道不是你自己不够聪明吗?何况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确实不确定自己酿酒酿成功了,我是孩子不能喝酒,只能拜托师兄先试试了。”
方丈炸毛:“你是拜托我试酒,还是拜托我试毒?!”
和尚无辜道:“咳,师兄,看穿别说穿嘛,留点面子。”
主持方丈要被他给气死了:“还有,有谁十二岁了还说自己是孩子?净空都是随了你,才那么能折腾人!”
提到净空,和尚缄默了几秒,俨然是无法反驳小净空特别能折腾人的事实。
其实这个师弟打小是个天才,他总爱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发明,没人教过他,他都是自己下山看,然后回来自己捣鼓。
酒都不算是最可怕的了,有一回他配驱虫粉,结果生生配成砒霜,把整个寺庙的和尚都毒倒了。
他自己也差点死了。
方丈不止一次问他: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和尚勾唇一笑:“好嘛,是我坑了方丈师兄一次,但你也卖掉了我徒弟,咱俩扯平了!”
主持方丈道:“净空走了你不是比谁都开心吗?这怎么能扯平?”
他摊了摊手,幽幽叹息道:“师兄,说好了留点面子的嘛,我哪有那么开心?我只是有一点点开心,其余的都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