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六郎绕到外侧,用身子挡住可能撞过来的行人。
他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她。
初见时她还只是一个傻丫头,如今却出落得亭亭玉立,脸还是那张脸,却仿佛早已换了一个人。
说好了要走的。
但也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从她一定要他去考天香书院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她不顾一切也要送他去县试考场的那一刻……一步步的,就这么走到了今天。
像上次索要礼物的幼稚举动不可以再有了。
他不可以有心,不可以有家,不可以再有任何牵挂。
嘎吱——
顾娇推开了一扇院门。
萧六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道:“你走错了,这不是我们家。”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顾娇回头,弯了弯唇角:“我知道,我给赵大爷送点咳嗽药。”
她的笑容干净得宛若天山之巅的雪。
萧六郎被晃了眼。
——
皇帝褫夺顾瑾瑜封号与郡主之位的事第二天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茶楼都在热议顾瑾瑜为何被皇帝重罚。
“听说,她摔坏了传国玉玺,陛下一怒之下才重罚了她!”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你们知道工部衙门炉子的事故吧?那炉子就是她改造的,只能用俩风箱,她非得用了六个!结果生生把炉子烧炸了!”
“她说改就改,工部的官员不审核吗?”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只是提供了方案,可用不用是工部的事儿。工部的督造司是主责,为何还会罚她其实另有隐情。”
“行了行了,别卖关子了,快说!”
“风箱不是她发明的,是另外一个姑娘!人家老铁匠都从县城赶来了,当场戳穿了她!”
“啊!竟有这事?”
“不然陛下为何重罚她?还不是因为她犯下了欺君之罪!”
“堂堂侯府千金,居然冒领别人的功劳,真是太寡廉鲜耻了!”
“可不是吗?不要脸呐!”
这是京城外的一间小茶楼,竟是城外都传得如此沸沸扬扬了。
一名即便身穿布衣也难掩威严的健硕老者微微蹙了蹙眉:“小兄弟,你们说的侯府千金是哪个侯府?”
他声音太过威严,正在热议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噤了声,齐齐朝他看来。
他头发已有了银丝,却身材魁梧,眉目威严,气场强大,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他。
还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少年壮胆道:“定安侯府。”
威严老者正色道:“你确定,没有弄错?”
小少年被他的气势吓得打了个哆嗦:“没没没、没弄错……就是定安侯府!全京城都传遍了,不信你去问嘛!定安侯府的千金发明了风箱,被册封为郡主……还没逍遥几天,风箱就出了事……伤了不少人……”
威严老者的目光冰冷了下来。
第216章 养母
医馆的生意只冷清了一日,第二天人又多了起来,万幸早先在这边医治的伤者陆陆续续出了院。
江石还在治疗中。
他是那场事故中最严重的一名患者,就在几天前他成功渡过危险期,目前状况良好,每天都能看见新的好转。
他的嗓子也在逐渐恢复,偶尔能沙哑地说上几个字。
顾娇已经了解到他叫江石,盂县人士,今年二十一岁,妹妹江梨,今年八岁。
他们是村子里闹了灾荒,父母与家人都饿死了,只剩下他与妹妹。
他们两个被人伢子买走,辗转倒卖许多次,其实分开了谁都好卖,可江石不愿与妹妹分开。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他俩被卖进了京城,他给工部衙门做了黑工。
做黑工工钱不多,但节衣缩食勉强也够给妹妹一口饭吃。
从江石的口中,顾娇还了解到像他这样的黑工有很多,能给朝廷做黑工已是一种幸运,有人没被朝廷的贪官买走,而是被卖去一些黑心小作坊,那才是真的凄惨无比。
这种黑工在京城是没有户籍或路引的,朝廷虽承担了他们的治疗费,也补了他们一点工钱,但等他们痊愈后全部都要离开京城。
顾娇给江石挂上今天的吊针。
江梨不在病房,她去大堂帮忙了。
小姑娘已经和医馆的人混熟了,明白这里的人不会伤害她,渐渐放下戒备,人多的时候她会去帮忙。
她今天在帮忙打包药包,手脚不算太麻利,但做得很细致。
顾娇观察小江梨时,宋大夫忽然走了过来,笑了笑,说道:“小丫头干活很卖力,她还会认不少药材了呢,比我那会儿强多了。”
正说着话,门外来了一辆马车。
四名随行的侍卫全都骑着高头大马,一看便知马车内的人身份不凡。
果不其然,车帘子被掀开,走下来一名矜贵艳丽的年轻夫人。
不是瑞王妃又是谁?
瑞王妃自打大年初一在石拱桥上与顾娇见了一面,之后再没出现。
她在两名女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不耐地摆摆手:“行了别扶我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可是您要当心的。”许女官说。
瑞王妃不理她,迈步进了大堂,一眼看见顾娇,她喜色一笑:“顾姑娘!”
顾娇微微颔首。
瑞王妃四下看了看,走上前携了顾娇的手:“方便去你院子坐坐吗?”
“好。”顾娇对宋大夫道,“这里交给你了。”
“诶。”宋大夫应下,对瑞王妃拱了拱手。
这里的患者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
瑞王妃没怎么注意到他,与顾娇一道去了院子。
二人坐下。
顾娇给她倒了一杯茶。
瑞王妃没喝,而是道:“抱歉啊,这么久没来找你。我也是那天从皇宫回来,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嬷嬷们不让我出门,非关了我两个月!”
嬷嬷们也是遵循愉妃的意思,胎儿要等满了三个月才能对外宣称、才能出门。
“恭喜。”顾娇道。
瑞王妃的面上掠过一抹娇羞:“我与殿下成亲几年,这是头一胎,你帮我看看脉象怎么样。”
顾娇给她把了脉:“脉象很稳。”
瑞王妃难得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意:“御医也这么说,可御医说的我不放心,你说的我才放心!”
想到什么,她又道,“对了,上次的事我还没得及谢你,如果不是你让我提前做准备,我也救不了那些掉进湖里的人。”
顾娇道:“我只是告诉你而已,你信了,他们才得救。功劳是你的,不必谢我。”
瑞王妃张了张嘴:“啊……”
这话让她怎接呀?
顾娇淡定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诊脉和谢我?”
瑞王妃讪讪一笑:“其实还有别的事,我想请你出诊。我知道我太唐突了,应该早点和你说,不过我也是今天入宫给陛下和皇后请安,才无意中得到的消息,别人去看我不放心……”
顾娇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
瑞王妃若拿权势压她,她一早拒了,可瑞王妃拿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巴巴儿地看着她,她叹息一声,就答应了。
“你最好了!”瑞王妃带着顾娇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顾娇出诊的对象是当朝的一位太妃,这位太妃并不住在皇宫,而是住在普济寺附近的一座庵堂中。
也要渡过那条河。
索桥已被重新修好,可能走马车的只有石拱桥。
马车在庵堂外停下。
二人下了马车。
瑞王妃让女官在外等着,自己带着顾娇进了庵堂。
这座庵堂不大,师太也不多,她们一共就见到两个。
“太妃在吗?”瑞王妃问。
“在的,王妃这边请。”一个小师太将瑞王妃与顾娇带去了后院的一间禅房。
禅房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瑞王妃心头一紧,提着裙裾走了过去:“太妃娘娘!您还好吗?”
床前,一名老嬷嬷对瑞王妃行了一礼:“王妃。”
瑞王妃在床边坐下,握住咳嗽之人枯瘦的手:“您怎么病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