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有老实的,自然也有精于算计的。
与那些进来后就默默坐在角落里的不同,他们一进来就温和地向阮觅介绍自己,同时问阮觅能不能坐在她身边。
虽说阮觅一开始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些平湘士族的郎君,可现在送上门的机会,浪费也不好。
她沉思时,眸子微微敛下来,显得有些羞怯。
这副模样落进站在她身边的公子眼里,更让他们觉得这回的事情有希望了。
毕竟在进小庐前,他们父亲母亲或多或少都同他们说了这回的目的。
首先就是要让这位清乐郡主对他们产生好感,继而问出她这回来平湘的目的和顺元帝的旨意。
“郡主不说话,那在下便先斗胆坐下。”穿着一身枣红色圆领袍子的少年第一个在阮觅身边落座。
接着便是四五个人纷纷争着抢着坐下。
此时,阮觅才抬起眼温和看着他们。
“别急,一个一个坐下,都有位置呢。”
分明是轻柔的语气,却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总感觉前面有坑等着自己跳下去似的。
枣红色圆领长袍的那位是平湘曾家的人,他揉了揉手臂,将突然窜起来的鸡皮疙瘩捂下去。在阮觅看过来时,立马又扬起笑脸。
“郡主初来平湘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我说说,定会尽己所能帮助郡主的。”
“曾兄说的没错,郡主来平湘是有什么事吗?不知道有没有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一些人不动声色地想套阮觅的话。
阮觅也没恼,傻白甜似的乐呵呵回他们:“我来平湘还能干什么?就是看看这边情况如如何了。”
这样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谁信?反正在场的人是不信的。
见她不肯说实话,那位曾公子眼眸一动,站起身来。
说实话,他生得不错,眉眼清朗肃肃。
同人说话时靠近一些,眸子里的光就让人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了。
他显然明白自己的优势,即使有点不自在,还是想着父亲的嘱托,在众人或惊或鄙夷的眼神中俯下身拉近了自己与阮觅的距离。
“郡主来平湘,不是为的旁的?”
离得近,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带着暧昧。一句话也带上了很多种意思。
在有些人耳中,这是调情的话。在另一些人耳中,这便是径直表达了对阮觅方才的话的怀疑。
不管阮觅接下来的回答是什麽,对于坐在一旁什么也没干的那些士族公子来说,也算得上是有所收获了。
但那位穿着枣红袍的曾公子还没有把自己新学的别的招式展露出来,下一秒就被阮觅揪着衣领压在椅子上。
两人位置瞬间调换。
方才还静静坐在那儿的阮觅,现在却站着。微弓着背,俯视着被她扣在椅子上的人。
那双一看便知晓是阮氏族人的眼,眼尾一线,清浅得似风吹过江河湖海留下的痕迹。
她静静看着曾公子。
上半身略有些倾过去,遮盖住了大半的光。
强势又温柔。
小庐建在半山腰,一条石子小路蜿蜒穿行。
四周栽满枝干扭曲又纤细的紫薇花,被平湘绵密的雨打的抬不起头,地上盖了一层粉紫色的花毯子。
紫薇花香混杂在雨滴声里,一会儿凑到鼻尖,一会儿又忽地消失,随着滴答声远远近近,来去无踪。
在平湘的人,从年幼起便见烦了颜色俗气的紫薇花了,也对其花香嗤之以鼻。
曾公子倒是对这种开满平湘的花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但这回,他清楚地闻到了紫薇花的香气,在面前女子强硬的姿态下,那紫薇花香混合着对方身上不知名的香气,一齐融入他记忆之中。
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阮觅笑笑。
“我不喜欢比我主动的。”
一句话登时让原本就是学了些理论知识的曾家公子尴尬得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这种情场老手的样子,阮觅演起来倒是驾轻就熟。
连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都恰恰好,薄情中又透着多情。
“听清楚了?”她笑着问他,那双眼里的色彩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曾公子红着半张脸,低声应了。
之后,阮觅放开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很快同他们聊起了别的。
话题不知不觉被她掌控,旁人想扯起别的话题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见时候正好,阮觅便不经意般感慨一声。
“今日与诸位一见如故,日后要走还真是舍不得。还好待我走时,诸位也要随着我一同……”
众人听着,立马懂了里面的意思,眉都皱了起来。阮觅却像是突然发现自己一时不察说了不该说的一般,立马改了口,笑着道:“诸位不如随着我一同出庐赏景?雨也小了些。”
好几个人神情恍惚,压根没听清阮觅说了什么。
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肯定是说要押他们去鳞京问罪。
一个贪图他们美色的郡主,还有皇帝的怒火,鳞京是万万去不得的!
众人脸上血色全无,哪个还有同人虚以委蛇的心思?
纷纷拱手告辞,脚步匆匆离开。
显然是赶着回去同家中父母商议去了。
不消一会儿,庐中便只剩下阮觅一人。
她悠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后才撑着伞慢腾腾走出来。
雨声又大了,打在紫薇花树上。
石子路被浅浅一层花瓣遮掩,还掉落了几支新鲜的花枝,断口处有乳白色的汁液一点点往外冒。
阮觅歪头想了想,弯下腰将花捡起来。
黄色的花蕊,紫粉与嫣红交杂的花瓣。细细的枝条上花朵团团,煞是好看。
尚未经历磋磨,连上面的花瓣都没有掉落几片。
将花枝收好,护在伞下。阮觅心情极好地哼着曲儿,慢悠悠下了山。
而与她不同的,则是快步赶回家的那些少年了。
人大多是利己主义者,一想到可怕的事情将会落到自己身上,便会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不再顾及旁的事情。
那位曾公子是家中次子,不占长也不占嫡。一旦皇帝真要从家中挑选一人前往鳞京问罪的话。这个人选极有可能是他。
就像今日这般,旁人不想做的事情,尽数推到他身上。
还未走到家,曾公子便下定决心,他绝不能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
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顿时由决然变得慌张,脚步也快起来,跑回府中。
一见到嫡母与父亲便压低声音,“父亲,母亲,大事不好了。”
凝重的神色让曾家家主与主母的心都提了起来,连忙问他:“套出了什么话?”
“陛下他……派郡主前来,是为了将平湘世家的男丁都押往鳞京问罪!”
“什么?!没有听错?”
“孩儿不敢胡说,郡主被我等哄着,一时说漏了嘴,这消息千真万确。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许多宅邸里,不管他们相不相信,这个晚上都无法入眠。
而一句话就引发了恐慌的阮觅,这回却刚刚下了马车,走进知州府。
她拿着紫薇花枝在檐下发呆,想到上回凑过去亲崔颜的时候,竟然被他撑着额头挡住了。
难道是太害羞了,不好意思?
阮觅撑着头胡思乱想。
喜欢一样东西,会爱不释手,整日把玩。
喜欢一个人也一样,想要亲一亲。
这是很正常的事。
脑子里想了很多,最终还是绕不开这个问题。
为什么推开她?
要说先前阮觅还没有什么执念,但这会儿她就不愤了,越想越觉得不应该。
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崔颜太保守了。
顿时,阮觅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崔颜,谈恋爱后应该干什么。
做人不能局限于以前的范围里,要虚心听取身边人的意见,采纳吸收,这样才能进步。
并且,格局要打开!
至于什么男女授受不清,阮觅这会儿就要装失忆了,表示,那是什么?
心中打着“传播进步新思想”的旗号,阮觅正义凛然走到崔颜门外,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
崔颜穿着黑色外裳,发丝披散,却没有立即请阮觅进去。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看着她,视线刻意避开别的地方,只看阮觅的眼睛。
显然是被她上回大胆的举动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