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孤身一人走向山顶,迎接他的只有尚未消散的烟尘和万籁俱寂的无声。
当他走到敌军防线仅仅只有三百米的地方,敌军营地中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话语声。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一套打理的一尘不染的铠甲,在士兵们的帮助下,吃力的走出了战壕。
有几名教会骑士爬出战壕,想要跟上老人的脚步、护送他向山下走去。
老人回头斥责了几句,教会骑士们单膝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看着山上的老人迎面走来,阿方索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不自觉握在了一起。
待得老人走到面前,阿方索脱下了头盔,恭敬的朝老人行了一个骑士礼。
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老人吃力的坐了下去,一边用手捶着腰背,一边看着阿方索铠甲中那些扭曲伸展的寄生虫肢节,用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看看你自己,你和壁画中的那些恶魔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停顿片刻,老人又自怨自艾的说道:“这样说起来,我使用了南方异教徒的火器,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来指责你。”
阿方索挺直了脊梁:“身为骑士,用什么样的武器,穿什么样的铠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举动是否在维护公义,是否在恪守骑士的誓言。”
老人一愣,随即笑着说道:“这话听着有趣。”
阿方索从怀中掏出信件:“布罗莫.赫士蒙德大人,这是我的长官坎伯兰大人,要我转交给您的信件。”
布罗莫没有急着去拿取信件,开口问道:“为什么今天是你来了?为什么我没有看到那头倔强的驴子?”
阿方索答道:“坎伯兰大人从昨天战斗开始之时,就一直留守在指挥部中,阅读和分析各部队交上来的作战报告。”
“在经过对比和排查之后,我们发现,教皇国军事据点中留守的大部分都是步兵,而三大教会骑士团的主力骑兵却不见踪影。”
“坎伯兰大人推测,您在当初制定作战计划之时,一定留了一手。这些修筑在森林中的防御工事,只是混淆视听的幌子,而真正的主力,一定是您手下的骑兵团。毕竟……”
布罗莫接上阿方索的话头,轻声说道:“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时刻记得要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老人闭上眼睛,自嘲的笑了起来:“不错,难得你们还记得我教授过的东西。”
阿方索将信件再次递向布罗莫,加重语气说道:“大人,请您读一读这封信。”
布罗莫接过信件,打开粗粗看了一遍,就将其放在了一边,好笑的问道:“劝降?那头倔驴子是认真的?”
阿方索点头说道:“坎伯兰大人非常希望您能来暮西城,至少以一个拜访者的身份,来看看真正的天国是何种的模样。”
“你不是一个优秀的说客。”布罗莫揉了揉僵硬的膝盖:“在学院的那段时间,我给你的评语就是刚正有余,不知变通……”
阿方索斩钉截铁的说道:“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您不相信,只要到暮西城去触碰朝圣之石,事实将会证明一切……”
布罗莫伸出手打断了阿方索的话:“不用再说了。”
“您认为我是在撒谎?”
“你学不会撒谎,就像那头倔驴子,永远也不可能学会谦虚一样……”
“那您为什么不愿意去暮西……”
布罗莫突然笑了。
老人指了指阿方索胸前的黑龙徽章,开口问道:“那位龙神……托德.费歇尔,你信他吗?”
阿方索点点头:“我跟随着那位一路走来,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的真实。”
布罗莫欣慰的说道:“那样就好,身为一名骑士,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质疑自己选择的道路。”
“就像我过去在课堂中说过的那样,骑士的荣誉并非是简简单单的几句箴言,它必须寄托于纯粹的追求和理想之中。”
“比如寻求一名能够平息混乱的贤主,亦或者是侍奉一位仁慈博爱的神祗。”布罗莫微笑着说道:“骑士并不是独裁者的打手,也不是野心家的帮凶。”
“当初,在众多的学生之中,你和那头倔驴子都是我不看好的对象。你过分的拘泥于教条的束缚,而坎伯兰又太轻视世俗的正义。我担心你死守骑士准则,不懂其中的真正含义;我也担心坎伯兰沉溺于厮杀和权谋,彻底忘了那份初心。”
布罗莫摸着灰白打卷的胡须,慢慢说道:“所幸,你们都找到了毕生追求的目标。”
阿方索向前一步,沉声问道:“难道现在,您还在相信着教会吗?”
“相信那帮躲在教堂里、天天叫嚣着代理神权的白痴?”布罗莫摇摇头:“我的确是老了,但我还没有痴呆。”
“那您为什么要答应教会带兵的请求?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来残害新教信徒?为什么不肯和我回暮西城去看一看真正的天国?”
布罗莫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心中存在着一位神祗。你们称呼他为天父也行,叫做上帝也罢。在我看来,他是我毕生前行的动力,也是我洗涤灵魂的依靠。”
阿方索的脸上露出无法理解的困惑神情:“大人,我不明白,您只要去一趟暮西城见过天国,就自然会明白其它的神祗都是虚幻……”
“人活的年岁越长,就越畏惧改变。当你的一只脚已经踏入棺材的时候,有人告诉你,你一生都在相信的事物可能是个骗局,你能做的只有极度否认和自我催眠。”
布罗莫放慢了语速:“这就好像一位工匠,花了毕生心血很快就将雕刻完一尊神像。有人突然告诉他,神根本长的不是那个模样。但是在工匠的心中,神的长相已经并不重要了。”
布罗莫将坎伯兰的信件拿起来,放入怀中,对依旧沉浸在思考中的阿方索说道:“回去告诉那头倔驴子,永远别忘了骑士学院最后一节课我讲过的那些话。骑士的荣誉从来就不是什么战场上的胜利,也不是上位者虚情假意的肯定和褒扬,而是你们所做的一切,是否能够让自己的灵魂获得最终的平静。”
布罗莫强撑起身体,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向着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