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安寻来。想到刚刚苏医生让她进去等,加以对安寻的好奇,缓缓推开了门,走进了办公室。
里头简洁明了,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挂满了锦旗排满了奖杯,只有满桌摆满的病例,书柜里排满的专业书籍。这个办公室就和传说中的那人一样,低调有内涵,也像那人一样,冰冰凉没有一丝烟火气。
正沉浸着这一切,细细的看着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名,浑然不觉身后已有人轻轻走进来。只听见冰冷的一声:
谁让你进来的?
第2章
听见那声儿,姜亦恩才惊得回眸转身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怔住了,竟忘了介绍自己,也忘了打招呼。时间已然静止,明明面对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却好像感受到了道不尽的温柔;明明才是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却似曾相识。这哪里是什么女魔头,分明像是江南烟雨图里走出来的女子,清冷疏离,动人心魄。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她想到这句诗,用于安寻身上简直妙极。
是她!
姜亦恩终于追究到了似曾相识的源头,她就是昨天音乐厅几座之隔的女人!天呐,怎么会恰好是自己的领导,想到昨晚自己干的那蠢事,全然凭着此生再不相见才有的勇气,这下要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情何以堪呐!
不过,见安寻的眼神中看不出来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也认出了自己,毕竟昨日今朝的姜亦恩判若两人。
那个,我
出去。
姜亦恩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就赶紧退到门外头,乖乖站着,望着里头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不知进退。
安寻走到桌前坐下,眼神里也无风雨也无晴,就像她那的脸一样,冷至冰点。她低着头翻看着手上的医案,没有多看姜亦恩一眼,许久才微微启齿:
以后进来先敲门。
终于等到安寻开口,姜亦恩提着的气松下一点,只是一点点而已,随后轻轻敲了敲门,再重复一遍她的开场白:
安主任您好,我是仁卓附属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姜亦恩,今天来报道实习。
安寻依旧没有抬眼看她,姜亦恩犹豫了两下,正了正仪态,尽量稳重端庄的走了进去,把自己的实习介绍和相关文件双手递给安寻。
安寻依然低眉颔首,淡淡地接过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后问道:之前有实习过吗?
有的!大五的时候就到急诊跟着老师实习了一年,因为保了研所以没有入职。姜亦恩轻声解释。
为什么不继续去急诊?安寻面不改色。
啊?因为陈她想说是陈老师鼓励她进胸外试试的。转而又觉得不合适,这样回答显得自己是个只会听老师差遣的小屁孩。
大家都说女孩子最好不要进大外科,混不出头的,我不信,所以我来了。好吧,她自认找了个更加无厘头的借口。
可是安寻出奇的抬了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冷笑了一声。
姜亦恩站在原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脸颊烧红,觉得周遭安静到呼吸声都是打扰,说如履薄冰都不夸张。
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不可一世的骄傲少女啊,安医生看起来那么成熟,肯定觉得她可笑至极。
谁知道下一秒,安寻就翻到页尾,自然而然的签了字。
姜亦恩的眼睛又不自觉地盯了上去,沉浸于打量眼前人,长发低束,衣冠整洁,白大褂上看不到一点污渍,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干净利落,握住钢笔的手白皙纤柔,字迹也清丽雅致,姜亦恩甚至觉得这个画面下,这样的手,应该在写一首凄美的诗词。
要不是知道这是双外科医生的手,她一定不会联想到它握住手术刀的样子。
等等!她不在写诗,她是在签字!签字啊姜亦恩!你马上就要出息了!她终于反应过来。
安寻签好字后把文件递还,淡淡提醒了句:人事部。
谢谢安主任!那我先去报道!姜亦恩撒腿就跑,生怕到手的熟鸭子飞了似的。
人事部的人看见实习生拿着胸外科的签字过来,愣是确认了三分钟才相信那不是伪造的。盖了章,发了白大褂和工作牌。明明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姜亦恩拿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到底也是份责任吧。
照理,她可以明天再正式开始工作,但初出茅庐的热切促使她立刻换好了白大褂,戴好工作牌回到胸外科。
刚到三楼,就看见安寻急匆匆走出办公室,想打招呼,话还没出,安寻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会做闭室引流吗?
安寻的步伐很急切,眼神里却是一股从容不迫。姜亦恩看得有些发愣,以至于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的问题:啊?会,但是
去急诊找李敏,听她安排。
啊?我自己?可是我还没有独立做过闭式引流话还没说完,不料安寻顿住脚步,转身一把手搭在姜亦恩肩膀,姜亦恩刹车两步才没冲出去撞倒她。
姜亦恩是吧?我相信你。有什么拿不准的,就问李主任。安寻眼神坚定地鼓励道。
姜亦恩有些呆住,想到陈老师说过,在医院不比在学校,反应要快,行事要稳,便立马回过神,尽力跟上这里的节奏,回馈一份坚定,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碰巧经过的薛风要不是亲眼目睹了这段对话,绝对不相信安寻会对实习生这么说话,他满是不平衡的学着当年安寻骂自己的语气:闭式引流都不能独立做大学五年都干嘛去了!随即翻了个白眼,哼!真是双标。
姜亦恩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到达急诊的那一刻,依然有些震惊。所有人都像在和时间赛跑,从医生护士,到病患、家属,个个行色匆忙。其实她本科实习的时候就体验到了,急诊科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李主任好,我是胸外科实习生姜亦恩,安主任让我来帮您。
慌乱忙碌着抢救在几个车祸患者之间的李敏同样来不及看她一眼,直接下了逐客令:怎么找个实习生下来做闭式引流?你去找薛风过来!
看到这慌乱的样子,姜亦恩来不及多想,立马上前帮忙。李主任,我可以做,我本科就在急诊实习过,既然安主任信任我,请您也要相信我。
李敏被这样的坚定愣了两秒,不禁抬头看了眼这丫头从容淡定的眼神,想来安寻叫来的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况且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再多想,便答应了:好吧,你跟我来。
于是,跟着李敏的指示,细致的检查了一下伤势,好在这些寻常的病状在学校都模拟了数千次,她冷静的插了管,看血液顺着管道慢慢流出,片刻,一套娴熟的闭式引流就做完了。
李敏对此很是满意,闲下来的时候特地夸赞一句:不错啊丫头,叫什么名字?
姜亦恩被夸了,心花怒放,背起手来仰面一笑:姜亦恩!
姜亦恩?难怪了李敏看姜亦恩的眼神中多了些疼爱,毕竟只要是在仁卓工作有些年头的医生,都听说过姜亦恩这个名字。
要问缘故?不过是她的父母生前也都是这里的医生罢了。
急诊的事情完成后,姜亦恩第一时间去找安寻,闻声寻到了手术观摩室,看了监视器上安寻正沉着的进行着手术,有条不紊,细致谨慎。
她那双出了名的巧手,常规手术早已得心应手,以至于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口罩遮掩不住的冰肌如雪,手术衣掩盖下若隐若现的身姿,眉目里是不同于昨日的专注和冷静。
安主任,那个做闭式引流的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已经转到胸外普通病房观察了。姜亦恩看见安寻从手术室出来,立马上前汇报情况。
她脚步雀跃,一来出于自己不负信任的喜悦,二来出于第一次抢救病人的成就感,虽然安寻并没有回话,全程冷着脸无动于衷。
刚进办公室,就听见电话响。姜亦恩见安医生快步走到桌前,拿起听筒轻贴在耳边,动作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声沉静:胸外安寻。
安安啊,你那丫头真不错,看上去毛毛躁躁一小丫头,做起事来处乱不惊的,比我手底下这几个小医生强多了!电话那头是急诊李主任的声音,和安医生截然不同的语调。
不过是个闭式引流,也值得李副主任特地打电话来夸?安寻很平淡地回应,显然不为所动。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一毕业就能独立操刀、临危不乱的啊?我先说好了啊,那丫头实习期结束你胸外要是不要,我就收到我急诊科了。
知道了。
安寻挂了电话,眼神一如寻常。
日落,姜亦恩也结束了第一天的实习,踏出仁卓医院的大门,一如来时那般意气风发,身上是属于她们这个年龄特有的魅力,就算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高跟鞋和奢侈品,只是在路上走走停停,就足够让一些目光为之停留。
安寻站在窗前,低望着她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清冷眼眸里掩盖的,是不欲人知的,羡慕。这个年纪真好啊,眼底有光,心里有盼头,未来还有千千万万种可能。
再回头,桌上是刚不久从包里翻出的牛奶糖,想到昨夜里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姑娘,心里久违的一软,不过,她只动容了一秒就回了神,心头像点水成冰的瞬间,凝结。
她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中备注陈教授的人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五个字:
那孩子很好。
第3章
安寻大概不会想到,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夜晚的常态,是自说自话,是从噩梦中惊醒,想着一些人,想到泣不成声。
这个小熊给你。
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了。
又是那个声音
又一次从梦里惊醒,眼角还挂着泪痕,唇齿间遗留下深长的呼吸,缓和了片刻,她望向窗外,云散后已然可以看见月亮。而那轮月亮,像是从梦里升起来的。
可梦里不仅有月亮,只是有微弱的光亮把她周遭的暗影照亮了一些。
抱着怀里陈旧的小熊,她不禁回忆起十五年前
还只有七岁的她,被一群女孩追着撕扯打斗,无力反抗下,第一次逃了学。她狼狈的蜷缩在秘密基地的角落里,咬着唇,攥着拳,好似一副桀骜不驯,眼里却是支离破碎的感伤。
那本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
七岁的她讨厌一切,讨厌假惺惺的安慰,讨厌莫名其妙的善意,更讨厌以大欺小,讨厌周围大人那看得她浑身不舒服的异样眼光,讨厌大人总是爱撒谎
讨厌大家说她的父母,是英雄。
直到某一个角隅传来了清扬的乐声,送进了她的耳朵里,似森林浴,似海上风。
她闻声走过去,是一把小提琴,握住它的是一双纤纤玉手。曲落,柔和的灯光下,身着香槟色礼服的女人轻轻含首,抬头时是满目明媚,再一笑,如春满堂。
她,好像月亮。
小小的她呆愣在昏暗的角落,背着残破的书包,脏兮兮的校服,分明和那个拉小提琴的女人身处在两个世界,直到那双明媚的眼眸看到了她,两个世界才有了第一次交集。
小朋友,你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呀?
这个送给你,小熊有魔法哦,会保护你,以后不要再受欺负了。
不论如何,不要逼自己讨厌这个世界,也不需要强颜欢笑。
回家吧,小孩子嘛,偶尔撒撒娇也是可以的啊
至此,那个像月亮一样的陌生人,定格成了她生活暗影中的永恒的微光。
思绪收回,环抱着怀里的小熊,姜亦恩呢喃自语道:甜甜,我又梦到她了
你又在发什么疯啊?姜甜甜真是我见过最惨的熊两米开外另一张床上熟睡的纪小瑜被饶醒,翻了个身嘟囔着。姜甜甜是一只有名有姓的小熊玩偶,姜亦恩时常抱着它说话,作为室友的纪小瑜早就习以为常,脸上没有过多震惊的表情。
但这个小姑娘,只会把她的哀与愁,停留在夜里。
因为只有夜里,才有月亮啊。
既往病例。
实习进展到了第三天,姜亦恩才碰到一个早班,正沉浸于第一次跟安主任巡房的新鲜感,好奇的大眼睛左看右看,突然发现一行人眼光都齐刷刷看向自己,才后知后觉。
啊?病例!我找找
不用了,回去抄二十遍,以后没有背下来,早上巡房就不用来了。
所有人都还在目瞪口呆,安寻已经收了记录走去下一个病房。姜亦恩停留在原地,在那么多病人眼下,羞愧得恨不得脱下那身白大褂。
写完检讨回来的时候,安寻正在接诊。一如前两日一样,面对病人,是她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候。耐心仔细地问询着病因,时而低眉书写,时而细听着听诊器,无论是哪一幕,都是那么专注。
姜亦恩在门外看着,不禁想着,等自己也可以独立接诊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像她一样,从容,稳重。说到底,是那副她期待的,成熟女人的模样。
不过偶尔,成熟的医生也会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比如说此刻,面露无奈的母亲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几声焦灼:不许哭了!不好意思啊医生,孩子太小了
没关系。安寻平和地宽慰着母亲,收回了手中的听诊器。
姜亦恩终于找到了可趁之机,冰山女魔头怎么会哄孩子呢!于是自告奋勇的走上前,轻声哄道:小朋友,你别害怕,这个是听诊器,医生姐姐要听听你的心跳,才知道你哪里生病了。
可是她马上就打脸了,小孩哪里知道听诊器是什么,心跳又是什么。
正为难之际,她偶然间看见安寻把听诊器的胸件儿握在手心里,片刻后,才试探性的放入小朋友的衣服里。乖孩子,现在不凉了是不是?来,跟着阿姨深呼吸好不好
尽管面容上还是清冷孤傲,看不出笑意,语调依旧平静没有起伏,却尽是温柔。姜亦恩第一次发现,这个冰山女魔头,原来心里头如此细腻。就连孩子妈妈都不能理解的哭闹,她居然可以立马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