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恩一惊,差点掉了筷子。
她不知道自己和安寻的故事,有一天会被人曲解成这番模样,此刻,好像才忽然意识到安寻的瞻前顾后不是杞人忧天。
臭小子!说什么呢?!孙美凤大概也是顾虑到老太太还在,也不敢再惹她不高兴,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往自己儿子腿上踩了一脚。
你们不信?叫她脱了衣服看啊,肯定还有疤呢!还有前段时间那个女明星手术的新闻,说的实习生不就是老姐吗?
老太太容光焕发的脸色,突然就沉凝了。
姜亦恩低着头,沉默不语,身后那个本引以为傲的疤痕,也成了罪行的证据,生怕自己会被扒光衣服,僵坐着一动不动。
她觉得自己懦弱得像一个逃兵,在这种时刻,居然不敢为自己的爱情声张正义。
孙美凤知道老太太偏心她那个孙女,始终希望儿子能争气一点,讨老太太欢心,却一直没能如愿以偿。眼下,见老太太脸色不好,赶紧给她那个不争不抢的窝囊废老公挤了挤眼。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也只好帮腔道:网上说得那些你也信?你这些心思要是能放在学习上,还能是现在这个鬼样子?还不闭嘴?忘了吃饭的规矩了?
舅舅严词厉色下,表弟总算是闭了嘴,看见外婆不动声色,姜亦恩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回家的第一顿饭终于不欢而散,姜亦恩也已经从舅妈的眼神里看出想赶她出门的意味了,要不是明天才是正式的团圆饭,她大概也已经识趣地走了吧。
可笑,回家、团圆饭,本应该温馨的画面,居然也变成了完成任务似的煎熬。
晚上,姜亦恩洗完澡后一个人关在房里夜读,跟小时候无数个夜晚一样,她依然不能属于外头其乐融融中的一份子。
忽然,手机叮一声响。
安姐姐!
低声惊呼,瞬间眉开眼笑。
对话框里,是一张照片,她出门前备好的食材显然已经被好好烹饪过了,想象着安姐姐一个人认真吃饭的样子,欣慰,却也心疼。自责着自己不应该就这样丢下她,无论如何,都应该留在她身边。
轻叹一声,点开照片后发来的那一条语音,凑到耳边听了无数遍,里头的声线依旧是温柔清和。
家里一切都好吗?
一片死寂的心里,被一遍遍的温和抚慰,又不由得泛起酸涩,按着语音键来会说了好几遍回答,最后都上滑取消了。
擅长伪装的她,此刻似乎也没有力气强颜欢笑了。担心安寻会从语气里听出异样,最后还是回复了一段文字。
都好!外婆身体可好了!安姐姐!今天舅妈做的菜都没有葱姜蒜!我现在跟家人一起看电视呢!就不给你打电话啦!
回完消息,姜亦恩只觉得身心疲惫,合上书本打算闷头睡上一觉,赶紧熬过这漫漫长夜,明天吃了团圆饭就立马回家。
哪里是家啊,有安姐姐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啊。
甜甜,我想安姐姐了
我能给她打电话吗?我能跟她说吗?她会不会担心
被子里,姜亦恩亦如小时候那样,抱着甜甜闷闷不乐地说着心里话。不想,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安寻打来的电话。
心里一颤,犹豫着接通放到耳边,还没听到声音,孩子气般的委屈就已经喷涌而出,咬着唇撇着嘴,泪眼汪汪,半晌没有挤出一个字。
小骗子。
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含着笑意的温柔责备,姜亦恩所有的憋屈,都在这一声责备里崩溃,带着哭腔呢喃一句:
安姐姐
安寻看到消息的时候,就总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况且按照姜亦恩的性子,通常情况下,给她发语音,她是一定不会只回文字的。
当然,她也想过或许是小丫头和家人在一起不方便语音,犹豫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打来了电话,听见小丫头这边一片寂静,也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了。
带着心疼,温声哄着:傻瓜,都说了不要强颜欢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是怕我担心吗?你这样我才会更加担心啊。
姜亦恩内疚应她: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过节,还要担心我
随后,姜亦恩的防线彻底被击垮,哼哼唧唧地一通撒娇,把舅妈的意图,这些年怎么蒙骗外婆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安寻。语气里,全然是小朋友受了委屈找妈妈告状的意味。
电话那头的安寻满是宠溺地轻笑了几声,依然平和而温柔,就仿佛在告诉这个孩子,世界没有那么糟糕。
傻丫头,一个人是不会突然改变的,所以不要抱有太多期待。
但是,也不要恨你的舅妈,她可能不像你的父母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但也绝对不是坏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普通人,都是会有私心的。
安寻的一席话,让姜亦恩如沐春风,矛盾和顾虑通通放下,心里的计较也总算释怀了一些。
其实发泄完的那一刻,她也是矛盾的,毕竟舅妈是自己的家人,如果安寻为了安抚她把舅妈说得很不堪,她也会觉得无地自容。
所以,她真的很感激安寻说她的舅妈不是坏人。
更何况,舅妈这么多年养育之恩,说没有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也正是因为有感情,才有期待,有期待,才有现在的失望。
安姐姐,那你就不是普通人了吗,你一点都没有私心,总是在为别人考虑,而且从来都不会撒娇。
安寻顿了片刻,心头一软:傻瓜,我当然也是普通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啊。
真的吗?安姐姐也有私心吗?
姜亦恩想不明白,像安寻这样拥有大无畏精神,又面冷心热,做着温柔事,不留温柔名的人,到底有什么私心可言。
安寻沉吟半晌。
小恩,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偏袒你的。
姜亦恩心头一惊:偏袒我?
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在知道你冒险推着梁萧景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有那么一个瞬间,是不希望你这么做的。还有你为了我顶撞她,我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窃喜的。这样或许不对可是小恩,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什么圣人。
电话那头的言语,柔和到又开始飘忽,姜亦恩一脸的难以置信,几乎要丧失了语言功能,唇齿分离了半晌,才喃喃问出一句:
所以,安姐姐的私心是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小丫头受伤的心,安寻难得的坦然以对:
是,你就是我的私心。
姜亦恩感受到自己那颗沉沦在世态炎凉里的心,被安寻小心翼翼护在了怀里,一整天囤积的失望和委屈,也被她怀中温暖抚慰到消失殆尽。本觉得冰冷又硬邦邦的床,似乎也变得温软了。
白天没敢在人前说出的话,此刻似乎也有了底气,或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用害怕弟弟的挑衅了。
爱上这样温柔的人,怎么会是罪过呢。
薄唇,不由得缱绻在听筒边,不动声色的亲吻,溢出绵绵一声:
安姐姐,我好想你。
安寻一怔,被这娇软一声撩动得半天没有回话,鬼使神差下,居然也萌生了一个念头:小丫头在外婆家过得并不开心的话,她也就不是完全没有资格争取了。
既然如此,抢回来吧。
小恩,其实我订了明天晚上跨年音乐会的门票,我不知道你的团圆饭是几点,不过,你如果能赶得上的话,我想明天晚上就见到你,可以吗?
我也好想你
我也想自私一次,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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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不是说要加班吗?
姜亦恩眉头一紧, 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她早该想到,那是安寻为了让她走得心安理得编出来的幌子。
小恩, 对不起, 我骗了你,其实我这两天都没有轮班安寻的语气, 听起来有些局促:但我是真心希望你回去多陪陪外婆的。
姜亦恩当然相信,安寻说恭喜,说回家和外婆多待两天, 说不要担心我, 我要加班, 都是出于真心的。但真心说出口的就一定是真话吗?自己居然就这样相信了吗?
安姐姐, 真心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话对吗?
安寻疑惑:不然是什么呢?
姜亦恩抿着唇, 眨巴两下眼睛,机灵道:是情话呀!
电话那头哑然失笑。
而后,姜亦恩自然是心花怒放地答应了跨年音乐会的邀约, 这也是她心底藏匿许久的愿望了,只因为曾经被拒绝过, 又怕牵扯出安寻的伤心事,才始终没有再提。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又怎么可能错过。
更何况,舅妈家的习惯,团圆饭下午三点就开始了, 吃了饭动作快一点打个车去, 应该也能在开场前赶到。
明天有了盼头,身心都愉悦了,在安寻温声慢哄下, 也渐渐染了睡意,连打了几个呵欠,又不舍得丢下电话那头孤零零的人儿,迷迷糊糊呢喃一句:
安姐姐,你一个人怕不怕呀?我唱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安寻眉梢一惊,看了眼时间,居然也已经十点了。先前一直揪心着小丫头,吃了饭呆坐在餐桌旁到现在,碗筷也还没收。不过,她还是轻声道了声好。
小丫头一出声,一抹红唇就扬成弯弯弧线,温秀的眼底也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倒不是因为温馨,而是因为那歌声实在是调不是调,拍不是拍,似乎每个音都不顾五线束缚,疯狂离谱。如果不是对歌词过于熟悉,安寻真的听不出来是那首耳熟能详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姜亦恩的唱功,她是见识过的,她也不知道那莫名其妙的自信来自于哪里,大概是仗着可爱就可以为所欲为吧。
不过,小丫头大概是害怕被外头的人听见,因而只能藏在被子里把话筒凑到嘴边小声哼唱,安寻听到的,是低低绵绵的气声,像耳边呢喃的悄悄密语,歌不动听,声却悦耳。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姐?你在念经吗?
好吧,她承认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姜亦恩皱了皱眉,翻起被子低声暗骂一句:啧!你才在念经!
安寻忍俊不禁:继续吧,我喜欢。
姜亦恩窃喜,嘿嘿了两声,埋进被子里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些:那我继续啦。
而后,继续念经。
一首歌没头没尾地循环两遍后,低弱的耳语也被像是被一阵潮汐带去了远处,取而代之的,是绵绵海风般的呼吸声。
姜亦恩,终于把自己哄睡着了。
安寻长舒了一口气,尽管她以最轻松的语气轻哄着小丫头的哭泣埋怨,胸口衣服上的抓痕,还是暴露了她平和表象下的郁闷心痛。
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云淡风轻地说着姜亦恩舅妈不是坏人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全套的过肩摔。现在,听着小丫头轻缓平稳的呼吸声,揪了一晚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等姜亦恩睡熟以后,安寻把自己的话筒调到静音模式,又将听筒的声音调到最大,收拾碗筷,卸妆、泡澡,最后舒舒服服躺进了被窝里。
凝着通话屏幕许久,终还是舍不得挂断,放置枕边,闭眼,漾着满心柔情留下一句耳语:
晚安,小可爱。
话费浪费了一整晚,换来的,是两处安眠。
音乐厅,坐落在江岸边不远处的一片高地上,从正厅所在广场边眺望,能看见江水连绵,每逢新年,江河延岸会挂起一排红色的灯笼,西式的建筑物融在中国风的灯火里,是别样的美轮美奂。
南方的冬天,地上没有白雪,屋顶没有冰晶,湿冷的温度还是常常冻得人瑟瑟发抖。好在现在也普及了暖气,冬天也不用再裹成个粽子。
广场停车位一辆钢琴白的车里,踏出一双停车后才换好的白色高跟鞋,安寻内着一套女士西装,外搭一件长款大衣挡风,隐约勾勒着纤柔腰线,内敛,也私藏韵味。
深色的口红修饰了唇峰的棱角,让原本清淡如茶、温柔似月的一张脸,也显得有几分锋芒,加上那本清冷的眉目,终落成一副冷艳美人的样貌。
或许,是带着昨晚凝结的杀气化的妆吧。
安安?
安寻顿下脚步,抬眼望着眼前穿得红火富贵的两人,错愕不已:李敏?你们怎么也
怎么?我们就不能来陶冶一下情操?苏问勾搭上李敏的肩膀,扬了扬下巴。
李敏嫌弃了身边人一眼,转头问到:安安,你不进去吗?
她啊,肯定在等冒失鬼呗!苏问哼笑一声,圈着李敏的脖子往阶梯上带了两步:我们先进去了啊!
安寻望着两人的背影,笑叹一声,如此相爱的两人,居然生生耗了十年才互明心意,究竟是好事多磨,还是老天捉弄啊。
有心叹别人,自己呢?
收回目光,心里,又被某个小丫头填满了。看了眼手表,见离开场只有十五分钟了,也没有发消息催促,在广场上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等待,谁知到开场了,也迟迟不见小丫头的身影。
姜亦恩直到天黑才终于拖着行李箱上了出租车,焦急地扶着前座椅靠背催促司机快点开。想给安寻发消息告诉她自己会迟到,才发现昨晚上忘记给手机充电,又一整天没看手机,这会儿才知道已经自动关机了。
倒霉的事情总是成堆地来,司机没有匹配的充电线,自己匆匆忙忙地出门也把充电器落在了外婆家,现在,只能干着急,急得眼角星星点点的泪花。
她想,她确实是因为着急才哭的,绝不是因为小腿肚子上,那火辣辣的疼。
这么晚才出门,是有原因的。团圆饭后,她被外婆兴师问罪了。
昨天听你表弟说那些话我还不相信,今天追问了你陈教授才知道,所以,你真的跑去给别人挡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