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变得格外粘人。
段昱时将这份依赖当做杀青前的恐惧。他显然很能够理解,毕竟已经见过许多,甚至连“她们”的情绪都能被他具象化成清晰的形状——一段路程的结束,对于软弱的人来说,无论结局好坏,都需要很大的勇气跳跃到下一个阶段。
他忙着为自己的作品附上点睛的一笔,从而忽略了许多。比如芙提对他来说的意义和谁都不一样。
那段时间芙提甚至不敢照镜子,她承认了自己的怯弱和幼稚,但是难以面对。她终于理解段昱时偶尔流露出来的、对她的失望,于是开始害怕自己也否定自己。
可好在杀青来的比想象中早,她的惴惴不安也因为段昱时的耐心被抚平小半。直到那天他问她,有没有想过拍完电影以后该往哪里走。
“经纪公司和个人工作室,随你的心意来,总不能一直居无定所当一个野孩子。”
芙提问,“我不可以跟着你吗?”
他笑了,她不知道那笑容的意思,“芙提,我只是一个导演。”
“可你明明已经在准备下一步作品了。”
“这个题材并不适合你。”
她不说话了。
不合适的女演员被pass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火星撞了地球,严重到负面影响覆盖全世界。只是覆盖她而已。那么多的选择里,她能够得到过一次青睐就很不错了,对不对?
芙提想,她不在乎荧幕里是不是她的脸,但她在乎段昱时身旁站的人是谁。
明明都是女演员,为什么她不可以?
可她没问,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
漂亮的蛋糕被咬过一口便会失去售后,尽管他在芙提的这个阶段带给她很多,也没有办法做到时时刻刻为她保驾护航。
“如果你担心做不到,钟哲鸣的工作室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风,不敢的话我去说。”
芙提问,“你不介意了吗?”
段昱时愣了。
“为什么不介意了?”
她感觉自己又要发脾气,明知道对方只是在平和地给自己指一条相对好走的道路,却没办法静下来虚心接受。明明在不久前还因为亲密戏份而反反复复在她的身体里寻找补偿,现在却已经能够毫无波澜地把她往外推。
“芙提……”
她站起来离开,脚步一个劲地往外走,出门时甚至撞到了人。她垂头说了声对不起,逃离得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宋流玉被这场景弄得有些疑惑,看了看芙提快速下楼的背影,又看了看段昱时。
“怎么了?”
……
爱的副作用原来是让人变扭曲。
芙提多恨自己漫长的反射弧,她甚至没能意识到要给自己留一个小小的余地,在认清现实后依旧能够站稳脚跟的一寸角落。
她在懊悔不已当中清楚地明白,以段昱时的性格是不可能追逐她这种逃兵的。
可他还是来了,去抓那荒漠里出逃的月亮。
“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逼你,芙提,我只是想对你再好一点。”
她的真诚一股脑地砸过来,连情绪都被绣上珍贵图案,可爱得一塌糊涂。
“你不觉得很烦吗?”
“什么很烦?”
“我。我很烦。”
楼下都是人,今天就是杀青宴。可她作为女主角,连情绪都处理不好,钻进封闭的房间里企图把自己藏起来。好没用,比叁岁小孩都幼稚的行为。
“怎么会这样?”他好声好气地,“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很烦?”
芙提不敢说她在介意一些他根本不会妥协的事情。她知道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所以只能渴求多一点在意。
她鼓起勇气要说真话,却被电话铃声打断。
段昱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攥着她的那只手大拇指摩挲两下手背,“你先下去吃饭好不好?不喜欢这种场合我们待会就早点走。”
他不是在询问,芙提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她只好穿好外套往楼下走。不下来不知道,原来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陌生的面孔像浪潮一样扑过来,扑得她眼花缭乱又惶恐不安。
芙提急速地在视线范围内寻找自己见过的脸庞,幸运至极,周漾司也在。
可她走近了才发现他在和别人攀谈,好巧不巧就是沉庭安。
而那天仅有一面之缘,却给芙提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女人,也和上次一样立在她的偶像左右,目光路过她,弯唇笑了一下。
周漾司和沉庭安被宋流玉的表情弄得同时回过头来。
芙提忽然就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在盛大的美丽面前,她是这样地相形见绌。
“芙提?”周漾司很惊喜,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我就说怎么没找到你人,原来是才来?”
她没否认,毕竟这样比较体面。
“这位是……”他自然地介绍起来,像从前无数次替她铺路一样。却不曾想蝴蝶破茧,早就已经不再是需要他处处担忧、害怕熬不过冬季的小虫。沉庭安对她有印象,于是告诉他,“我们前段时间见过一面。”
宋流玉接过话头,“那时候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漂亮,没想到这样漂亮。”
芙提知道,她说的漂亮不止是脸蛋,而是意指她是女主这件事。莫名心里升起一股勇气和亲切,她抬起下巴,“宋老师好。”
宋老师?宋流玉笑了,这样叫确实也没错。
周漾司只愣神一秒便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
大家哈哈大笑。
等到人群逐渐散开了,他跟着芙提走到甜点区,看她弯腰在挑曲奇的口味,说,“芙提,你长大很多。”
“嗯?”
“没什么。”他有些感伤,“只是突然发觉,你会渐渐走到更高的世界,有些不甘罢了。”
从前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够借着她亲人的名义护她周全,这样的守护让周漾司沉溺其中。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放在人生当中的很多部分都成功了,所以一直信奉坚持的意义。可直到今晚,他才如梦初醒——喜欢不一样。
他没说过这样直白的话,但坚信芙提听懂了。
“会害怕吗?”周漾司问,“我对你虎视眈眈这么多年。”
芙提摇摇头。
“我觉得很感谢。”
可想到他沉重的爱意,她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如果我能知道的早一点就好了。”
这样就能率先划开距离,让他的痛苦少些时日。
原来勇士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的行为,在被爱者眼里看来是一种煎熬。周漾司好想告诉她不是,喜欢她的这些年,哪怕没有回应,也始终作为一种纯粹的支撑在鼓励着他。
“我没有放弃的意思。”他说。
芙提垂下眼,“可我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芙提羞耻得几乎要发怒。她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秘密原来早就以非语言的方式昭告天下,明明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在别人眼里却只是拙劣的捉迷藏小技巧,都不用深究,轻轻一拉就抓住了尾巴。
“有更好的人在你身边,你能够从他身上汲取能量的同时,便会相应地产生崇拜。你喜欢上段昱时很正常,和他谈恋爱了也正常,这并没有问题,芙提。”
他从不觉得小女孩的横冲直撞是件坏事,反而是那些让她头破血流的人该死。
“如果能够放弃你的话,很久以前我就着手去做了。事实上我想过无数次,很可惜,做不到。”他说,“我是商人,在名利场上追逐钱,在爱情里追逐快乐,选的都是能够让我快活的方式。所以你别愧疚。”
“可……”
周漾司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食指抵到唇边轻触一下,便转身离开。
芙提留在原地,脑袋里忽然浮出一句话。
一物降一物。
*
才被推文就断更,确实不应该,我要趁热打铁才对。但是总不能“为更新而更新”,得对他们和你们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