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时,纪丙年坐在一众中年之间,竟然异常的和谐。
他们一起高举着手机,全程拍摄到尾,会后聊起育儿经验,台词无缝衔接,纪丙年很少说话,一旦开口,毫无违和,是真的有在认真交流的。
我抱着毕业证下台,纪丙年给我看他抓拍的我被院长拨穗的样子,并向我展示他加的微信。
现场人多,声音嘈杂,他贴着我耳边讲话,把家长和室友对上号,让我告诉他刚刚加的岁月静好是哪个室友的爸爸。
我问他:“你还真把你当我爸妈了?”
纪丙年回答:“我是你哥。”
他看起来特别认真,带着一股不合年纪的老成,我忍不住逗他:“是,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坏的敌人,人生的导师,心理医生和性玩具。”
他上的2G网,没有听懂,反问了一句:“性…什么?”
我没有回答。
我发现我室友在看我们,她帮纪丙年找工作,多少了解一点,走过来问:“这就是你哥啊?”
纪丙年突然有点紧张。
他的身体绷得很厉害,可能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唇有点抖,我挽着他的时候更加明显了。
我说:“是啊,我哥,我俩像不?”
室友说:“仔细看是有点像。”
我说:“哈哈。”
她说:“一起吃饭?”
我抬起头看向纪丙年,和他对了一个眼神,点头。
那是我们在学校附近吃的最后一顿,几个家长没来,就我和叁个室友还有纪丙年。由于纪丙年是头一次跟大家一起吃饭,一开始话题都是围着他的。
“你哥多大了?”
我说:“比我们大两岁。”
“他在哪上学啊?”
我说:“他工作了。”
纪丙年补充说:“没有上学,读…读的职高。”
室友说:“早点工作好啊,现在招人都看工作经验的。”
室友说:“早入社会就是不一样,你哥看起来特成熟。”
我再次对上纪丙年的眼神,他可能缓过那阵子紧张的感觉了,坐在我旁边一板一眼地跟人社交,又有点刚刚和室友爸妈聊天的样子。
他说:“长得…显老。”
我笑了一下。
后来我们聊起了别的,这一别各奔东西,一个保研,另外两个考公,都要回到自己家乡那边,天南地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一个说:“你们要不去我家那边玩吧?”
另一个说:“我和男朋友也快结婚了,到时候你们一定来啊。”
我说好的,一定,真好。
错过眼悄悄在看纪丙年。
她们说到情绪激动时,举起了手里的杯子在空中晃动:“祝大家前程似锦。”
而纪丙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慢了一拍,等我戳他手臂,他才举起杯子,让茶水和橙汁、可乐相撞,杯盏晃动。
我想起她们叁个中,有一个人发的朋友圈,特文艺,是一首诗,这样写的: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我很喜欢最后一句。
前程万里,真的是个很好的祝愿,就像我以为的那样,我会通过读书实现晋升,留在市里,带纪丙年过上好的生活。
我以为我们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
但事实是,很多年以后,周姐到了叁十五岁,突然被辞退了,她没能真正留在高层。
我莫名顶了她的岗,带着新人,做着适量的管理工作,虽然月薪升了,但总是很惶恐,担心我什么时候就会像她一样。
她给我发她在佛罗伦萨拍的照片,反过来安慰我,幸好没有房贷,n+3够花一阵子了,终于有个得闲的时候,她现在又轻松又不安,感情很复杂。
我点开那张照片,教堂里,光线从穹顶射入进来,有种神爱世人的感觉。
我以为读书能改变我们的命运,后来发现,人生和故事到底有所不同。又或许我的故事本就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励志故事,这才没有那种努力过后拨云见日、一生顺遂的结局。
几年后的裁员大潮时,我妈在餐桌上喝酒诱发了急性胰腺炎,没有挺过来。
领导怕事情闹大,立刻派发赔偿金,但她和叔叔一直没有结婚,阳阳上的是亲戚的户口,也不是直系亲属,最后电话打给纪丙年。
我直到出发的时候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凭空多出了一笔巨款,我有点惶恐和不知所措,莫名其妙想到了一个笑话。
“有人问富豪怎么有钱的,富豪说他以前在非洲卖矿泉水,进价2块,卖了5块,第一天卖了20瓶,第二天卖了50瓶,第叁天他姑妈死了,他继承了200万的遗产。”
我问纪丙年:“好不好笑?”
纪丙年点头又摇头。
只是在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了一些笑意,很柔软。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还跟小时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