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小推车前头还一个人都没有。
虎头也买过东西,于是很有经验地帮着几个商人停下了车,满脸笑容说:“几位小哥,我们要买东西!”
货郎擦擦头上的汗,顺势停下,把板车上的布掀开,“悄悄看,二位要买点啥?”
虎头父子发现,今年行脚商板车上的东西,简直空前丰盛。
从上往下,有盐巴、针头线脑、香囊、小剪刀、胭脂红纸、棉布等等小玩意,最令人好奇的是,盐巴的旁边还有一堆晶莹的、紫粉色的东西。
有点好看嘞。
虎头爹迅速在心里选中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用手虚指了一下,又叫虎头点俩女子用的小玩意,一并报完之后,便迅速从背篓里拿出了五张兔子的皮毛,肤色黝黑的汉子问:“我们刚刚要的,五张兔子皮换行吗?”
虎头爹的心理预期大约是6至7张皮,他带了10张皮,5斤肉干下来,准备在行脚商这换点小东西,再去县里换点精细粮。
日子难哦,人人都得精打细算,他仔细观察着这仨行脚商的表情,准备按表情讨价还价。
然后,令他心感不妙的一幕出现了。三人居然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然后异口同声道:“不行不行……”
虎头爹的心高高抬起,这些人怎么回事,一年不见,胃口大了这么多?
心里全是吐槽,但虎头爹的脸上不显:“我们这个兔皮剥皮的手艺很好,你们看,皮毛的两边基本都是完整的,这样的皮子去了南边,一张抵别人的一张半!”
行脚商:“不是皮毛完不完整的问题……”
“大小也是极好的。”虎头爹说着,把自己的兔皮展开,“你看,很大,一张比别人一张半都大。”
几个商人一看,的确如此,大小和完整度都是上佳的,这样好的兔皮,就换这点东西……他们拿到南边去,铁定是赚翻了。
但——
“不是皮毛大小的问题。”行脚商也叹气。
虎头爹:!
竟然还完全不松口,“那就再加一张,六张兔皮!”
“给六张兔皮,已经完全可见我的诚意了,我是诚心想要这些东西的!”
行脚商继续摇头:“二位,真不是数量和大小的问题,是我们今年不收皮子,只收银子了。”
虎头和虎头爹都是一愣。
行脚商不收皮子,县里的人也不追求这种兔皮,他们的兔皮拿去县城里就是贱卖,也许能换到一些需要的东西,但想换得这么全、这么新,几乎是不可能的。
竟然不收皮子了!南方人的喜好变得这么快吗?这雪白的柔软的皮,那些南方人就不喜欢了?!还有,为什么只收钱了!
几个商人摇摇头,看来又是没带钱的,他们把板车的带子拉在肩上,刚准备起步,虎头大哥一家也跑了过来。
嫂子一家似乎已经知道了行脚商的规矩,带了些铜板和银角子过来,侄儿已经开始挑东西了,嫂子看虎头和虎头爹呆呆拿着皮子站在这里,连忙问商人,他俩看中了啥,问过后立刻付钱帮他们买了下来。
三个商人见到钱,这才动了起来,一个帮着虎头打包,一个给虎头的表哥介绍,一个数铜板,热火朝天的,很快,崖前村的其他人也收到了消息,乌泱乌泱过来了。
虎头爹抱着自个的东西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掏钱买东西,心里闪过许多疑惑。
大哥一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钱,崖前村的人什么时候都有铜板了,以及,这行脚商卖的东西,看上去怎么也不太贵啊。
……
疑惑万千,但人都在人堆里被挤成了饼饼,也不方便说话,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挑完东西,慢悠悠回村时,说话利落的嫂子才给虎头爹解释清楚了。
“哎呀,今年这行脚商来得早哩,四月中就来了,而且东西好多……”一开始,村子里的人可兴奋了。
谁不想买点好东西呢。
但惊天噩耗就是,他们居然不收皮子或者干货,只要铜板,村子里的村民起先以为这些外地人是要坐地起价,卡着他们,都想过‘黑吃黑’。
可后来,村里有个念过书塾,认识几个字的人说,那些行脚商给物品标的铜板不贵的,比县里便宜些。
后来大家就在想,那银子从哪儿来呢?
恰逢此时,县衙那边张榜,说是百理府有人收各种各样的皮子、干货、山珍,不同的皮子给不同的价格,标准十分透明。
又是那个读过书塾的小伙子算计了一下,发现如果把皮子卖给这个百理府,然后用换来的银子在行脚商这里买东西,可以比去年买的更多!
而且不止多一点点!
“后来大家就全把皮子卖了。有了银子后,行脚商才过来,他们今年同村子里的人约好了,四月来五次,隔几天来一次。”
虎头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行脚商们不是第一次来,怪不得侄子用了一个又字。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虎头爹总算恢复了一家之主的镇定,“嫂子,那县里收皮毛的地方在哪儿?我和虎头明日去把身上的兔毛卖掉,把今天的银子还给你。”
都是农家人,家里不富足,嫂子自不会说不用还,只笑道:“你和虎头这会儿赶得巧,明天我让磊子早点带你们去换皮毛的地方,你们还能去城东官铺走一趟抽筹子,要是抽中了,今年你们也能多买点米面。”
嫂子的嘴里又出现了一个自己听不懂的东西。
什么筹子,筹子和米面,又有什么关系?虎头爹心中疑惑,但没有再问,这一年,去年短短一年,怎么感觉村落的变化这么大。
夜里,因为大哥家里的房间也不多,所以虎头晚上是和自己爹躺在同一张床上的。
干草鞣制的床垫是很柔软的,崖前村的地势也比较高,空旷无树的地方,没有水汽,躺在这里其实挺舒适的,但虎头还是有点睡不着。
他轻唤了一声爹,“你睡了吗?”
“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
“就是在想今天上午的事。”虎头人如其名,虎头虎脑,从小可能因为吃兔子比较多,人还蛮聪明的,“我觉得收皮子的人好奇怪。”
“收皮子,给钱,给的钱可以换很多的东西……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用钱来收皮子,直接买点东西来跟我们换不就好了。”在虎头的认知中,做生意,总是要赚钱、赚更多的钱的。
虎头爹:“有钱人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或许是觉得换东西太麻烦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吧,人一放空,虎头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实际上,他很快沉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过去,天还没有亮,磊子哥和虎头父子都起床了,三个人简单拾掇了一下就出发了。
虎头爹背着背篓,路上,虎头和表哥搭话,“哥,我发现你吃的东西变少了。”
早上,三个人就吃了两张昨天剩下的小饼。
虎头爹听他这话,捏了儿子手臂一下,这遭殃孩子,什么意思,在人家家里吃饭,还嫌弃人家里粮食少?
啊,轻嘶了一声,虎头埋怨得看着自己爹。
磊子是个神经大条人,没注意叔叔和表弟之间的眉眼官司,很兴奋地说:“虎头!我胃口没变小,是待会儿在城里早上有东西吃,在家里吃太饱,到时候吃不下多少了!”
“啊,城里的摊子吗?那不是很贵?”
“没有啊,还好,你和叔叔卖了皮子就舍得了。”
虎头心里也浮起了期待,近半个时辰的脚程后,古朴的城墙映入眼帘,平光县是不用交入城费的,几人很顺利进了城。
磊子轻车熟路带着二人到了城西一个铺子,这里早晚有人做班,皮子拿来,从木格子里递过去,格子那边的人抬起兔子披,用尺子量啊、测啊,虎头父子没见过这阵仗,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皮子。
少顷,对面的人放下尺子,隔着木格子说:“你们这会送来的皮子大小颜色都不错,这九张百的,我们店出150个铜钱,灰色的这张,出100个,如何?”
“!”
虎头爹惊了,要知道,他昨日选的那些东西,嫂子不过给他付了400多铜钱,也就是说,三四张皮子,就买到了那些玩意儿!
立省一半,他眼睛都亮了!
“老汉儿?我们这里收皮毛童叟无欺,绝对公正,在哪里都卖不出这么高的价哦!”要掌柜的说,族长真是好心人。
这么些钱……就是立减一半,在这乡野也好收皮子的。
“卖!”虎头爹点头,在掌柜给钱的时候,他又问:“这里风干兔肉收吗?”
“也收一些,不过兔肉不如皮毛值钱。”
再不值钱,五只兔子,也给了350个钱,所以,这么走一遭,虎头爹身上揣了一吊钱,八百个铜钱。
磊子在一旁哇哇哇,匆忙的旅程结束,虎头和虎头爹又揣着钱,才分神出来看着这县城。
虎头惊讶地发现,城西的铺子多了起来,各色各样的,卖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儿。
磊子说带着他们去城东的官铺,未至东城门,路上出现了许多小摊。
磊子对这里很熟,连忙拉着虎头和叔叔坐在了一个面摊子上,“叔叔,虎头,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吃一点吧!”
“特好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大碗,有菜有肉,才6个钱。可以吃得特别香!”
六个钱,在行脚商那里也能换些针线了。
在以往,虎头爹是舍不得的,但如今兜里有钱,好像……确实不贵。
待三碗热气腾腾,淋着猪肉和青菜的面端上来,三人吃完,热气上涌,齿颊留香,满脑子都是面的爽滑和满足之后,六个钱,完全被虎头父子抛在了脑后。
吃完面,虎头静看着这一排的摊子,有人说,食物里藏着最浓重的烟火气息,水汽凝结成的白烟往上,周围人声嘈杂,真的好热闹啊。
人,谁能不向往这种热闹呢。
看完热闹后,几个人又去了城东的官铺拿筹子,虎头父子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拿到后就即刻打开,虎头爹打开之后发现,这就是一团白纸。
磊子也看完了自己的纸,长叹了口气,“诶我就是拿不到,虎头,叔叔,你们俩——”
“啊!”
他惊叫了一声,“虎头你中签了!”
他这一嗓子,旁边立刻有人凑过来,问他十个钱卖筹子卖不卖。
“还十个,你真小气,我出20个,卖我吧!”
虎头不明所以,磊子就帮着他拒绝了,“不卖不卖!”
说完,他拉着二人去了路边,“叔叔,虎头抽中了筹子,你待会儿可以拿着筹子进这个官铺,买五斤米,五斤面,都比外头便宜好多!”
这又是怎么回事,虎头爹不明白,但还是按照侄儿说的,进铺子,买粮食去了。
一同进来的幸运儿们也有眼睛乱瞟的,虎头爹看见这里货架上陈列的各种食物,喉咙滚动。
米香味儿在鼻间弥散,真美啊……
因为能买的米面都是固定的,所以很快轮到了他,这里的粮食的确便宜,外头的粮油店卖十几个钱,这里只要十个。拿着自己的面,虎头爹不禁想,为什么只能买五斤,他有钱,不能买五十斤吗!
但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舍地付完了钱,准备走,那收钱的活计忽然问他:“除了米面,老乡要买些粉糖吗?我们百理府衙的特产,不比白糖差。”
糖?
依稀记得,家中妻子年少时最爱的就是甜味,虎头爹问:“多少钱一斤?”
“二十大钱一斤,可以买半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