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星僵了僵,随即转身与他面对面,把脸埋在他肩上,浅浅叹了口气。
她其实也是怕的,只是事发突然,她脑海空白到现在,这会儿抱住了他,情绪才渐渐上涌。
裴逸察觉到她些微的不稳,紧紧将她后脑扣住,自己声音也颤抖着道:“……南星……都是我的错……”
纪南星情不自禁地抚摸他腰背,无奈地又叹口气,“这下知道了吧,不管我们退不退婚,见不见面,要为难我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裴逸无言以对,只能愧疚地又将她抱紧了些。
他是从宫中宴上直接过来的,仍穿着一身朝服,腰间玉石蹀躞上零零碎碎的挂着不少东西,两人抱得久了,硌得她有些难受。
她没想太多,伸手就去摸他腰带。
他却一个激灵松开了她,扶着她胳膊才勉强站直了。
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他已经站不住了,只能重新坐回轮椅中,黯然道:“我会让大哥多派些人手来万年堂附近,侯府也有武艺不错的家丁,明日我选两个送过来。”
纪南星抱臂看着他不说话。
裴逸强扭过脸去,对着空旷小院道:“我该走了。”
明明那么在乎,却要一次次把她推远。
明明演得那样假,谁都骗不过,还要执着地演。
横亘在他心里的阻碍,不止有她的安危,还有他这副残破的身躯。
她其实明白他的顾虑,但并不愿挽留,也不想多说,只高声叫肖成进来。
肖成走到裴逸身后,刚要推他转身,纪南星突然把持不住,低头对裴逸轻声说:“子时,每晚子时,你若是想见我,便放一盏孔明灯。”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回屋,留下裴逸在原地僵坐了很久。
第二日晚上子时,一盏孔明灯便从万年堂背后的小院中缓缓升起。
纪南星并没有去见裴逸。
三次,她想好了,他放三次孔明灯,她再去见他。
但孔明灯只亮了两晚,第三晚夜幕低垂,始终安静如墨。
没有等到裴逸,纪南星等来了另一个人:那晚在宫中给她治伤的御医。
御医姓房名瑜,祖上三代都是在宫中行医的御医,来找纪南星,也是来慕名看看芳英堂的。
房瑜来时正是午休时分,纪南星在院中整理晾晒的草药,房瑜没有架子,卷起袖管便来帮忙。
两人一边翻药,房瑜一边对纪南星道:“芳英堂与纪娘子大名,我早有所闻,只是想着您这儿都是女病人,不便前来拜望,没想到那日在宫中得见纪娘子,倒是机缘巧合。回去我同父亲提起,父亲也说好生佩服纪娘子,说是房家虽三代御医,救下的人,只怕还没有纪娘子一个人多,所以叫我来登门拜访。”
“哪里哪里。”房瑜说话温柔,纪南星也不由得温婉一笑,“房家我也早有耳闻,小时候便听我阿耶说,令尊读遍了宫中历朝历代的医书,兼收并蓄,自创了不少药方,又不收钱,免费派给民间的医馆药堂用,就连万年堂,也用着好几剂房家的成药方子呢。”
房瑜脸色微红,“那也是我阿耶事迹,我……还一事无成呢。”
“房大夫您尚年轻嘛,假以时日,定然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房瑜嘿嘿一笑,给她翻药的手更勤了些。
没一会儿便有病人登门了,房瑜还不肯离去,就在院子里带着阿桂帮纪南星处理药材。
纪南星忙了半个下午出来,只见不但药材整理得井井有条,连小院的砖地都被房瑜拿水冲洗干净了,光可鉴人。阿桂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问东问西,他都耐心细致一一回答。
纪南星心中感激,要留房瑜吃晚饭, 他却坚辞不肯,只说家人还等他回去。
纪南星送他到院门口,两人告辞时,房瑜又特意道:“纪娘子,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房某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房某一定能帮就帮。”
纪南星心眼一动,问道:“房大夫,不知宫中可有匈奴人的药谱?能否借来一读?”
房瑜想了想,“宫中搜罗了天下医书药谱,若是匈奴人曾经写过药谱,那应当也是有的,只是匈奴人未经开化,不知会不会撰写医书?待我回去问问父亲,再去宫中太医院为纪娘子寻摸。”
纪南星万分感激,行了个礼道:“那便多谢房大夫了。”
房瑜连连摆手,“举手之劳的事。”
两日后,房瑜便抱着厚厚一本药谱来找她了。
那药谱看着足有四五十年了,是牛皮装订、小刀刻字而成的,每页上画着一种药材的详细模样,下面有大段文字,一看就是本医典。
但两人都忘了件事:她们都不认得匈奴文字。
药典中有些药材与中原相同,两人对着图样看了一会儿,至于剩下的,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朝中认得匈奴文字的人本就不多,纪南星要来这药典,是想帮裴逸看看能不能找出那春毒是何药制成、该如何去解的,也不方便让房瑜去找鸿胪寺的通译去看,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了。
裴逸本人是认得匈奴文字的。
纪南星伸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牛皮页上用小刀刻下的文字。
笔画刻得不深,看能看见,摸,就未必能摸出来了,只能找裴逸试试。
她与房瑜商量,将药典暂且留下了。
至于何时去找裴逸看,就要看裴逸何时再点孔明灯了。
哪有大夫巴巴儿地赶着上病人的门的?
孔明灯接连几日都未曾点亮。
因为裴逸与大哥裴远出了城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