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只是开着,声音放很大,没人看。
糖糖也在用ipad看直播。
但她磕的是“深轻有原”,并且坚信是真的,已经打算去安桔家吃饭的时候要当面问清楚。
直播里安青和裴轻舟互动很多,她原本磕的很快乐,直到发现陈暮江对裴轻舟的宠溺和微笑她常见到时,她不快乐了。
她印象里,陈暮江是不喜欢明星的,突然跟她一样喜欢明星了,她不太能接受。
会分走给她的喜欢。
于是,关掉电视,敲响陈暮江的门。
陈暮江退出直播间,是准备给裴轻舟打电话的,开门见到是糖糖,又收起了手机。
“小姨,我不想看电视了。”她拉着陈暮江的手,左右晃。
“那糖糖想干什么啊?”陈暮江蹲下来看她。
她想闹人。
“我想去商场!”
陈暮江看看表,21:30,去趟商场再回来会很晚。
“太晚了,不是说明天想去看看舞蹈班吗?”
糖糖撅嘴撒娇:“小姨,我就是想去嘛~”
“啪嗒”抱住陈暮江的脖子,开始蹭,像只小猫。
陈暮江叹口气,确实抵不过撒娇,又想起直播间里裴轻舟对安青撒娇。
记忆里,裴轻舟很少对她那样。
“你去换双鞋,小姨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出门好不好?”
“好!”
裴轻舟直播结束后,被姜迎叫走,说是奢侈品的品牌方确定了发布会时间,要跟她聊聊注意事项。
进门后发现姜迎并不只是聊这些。
“直播我看了,你跟陈编怎么回事?”
“没有,我是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有些失言。”
“你现在跟安青炒着CP,不论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最好都先不要讲,就让粉丝猜,朦朦胧胧才有话题嘛。”
裴轻舟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别搞阳奉阴违那一套啊。”
“迎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江北?”
“等发布会结束吧。”
姜迎接了个电话,裴轻舟在出神,没听到说的什么,但应该是紧急的事。
“这会儿没事了吧?”姜迎问她。
她有事的,本来要给陈暮江打电话。
“怎么了?”
“跟我走一趟,救个场。”
救场,裴轻舟对这活确实熟。有所区别的是,她这次要全副武装。
露天草坪,浓夜笼住笑语,灯光交迭月光,脚步跟随酒杯走,碰碰杯可能就是一场交易。
唯独缺了一样东西——音乐。
“我朋友的场子,请的DJ临时有事赶不过来了。”姜迎到地方之后才向裴轻舟解释。
“现在再请我打碟,可不是以前的价了。”
只是打趣,姜迎便没回话,指了指碟机的方向。
裴轻舟会意点头,一个人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地到打碟机旁。
高档打碟机,是她只在别人那里见过的好货,手指压着转盘滑了下,触感绝佳,碟片丝滑地旋转,直到被截停。
人们高谈论阔,礼裙与西装让嘈杂的对谈显得颇有教养,但不多。几个人端着酒杯红脸,有人上前劝解,推攘间红酒洒到地上,将草灌个烂醉。
姜迎站在人群与裴轻舟之外,迭手相看,一处喧腾,一处沉默。
打碟机响一声。
是试音,无人注意,会场上仍然无序。
裴轻舟按下播放键。
第一段音乐溜进耳中慢慢控住一切,大脑被凝停,动作被定住,转动的眼睛搜寻着声源。当所有人都沉入这场搜寻时,第二段音乐切进,鼓点多起来,脚步开始走动。
黑色鸭舌帽同一侧耳机相抵,口罩遮掩住神情,指尖敲着闪光的按键,律点随之变化,她抬头看看逐渐有序的步子,接上一段手指鼓。
?Never was wrong
原曲有了与众不同的味道,是别人的音乐,更是她的音乐。
她掌控全场,情绪在指尖的敲击里释放,华冠丽服的人都要听命于她,扭动的幅度取决于她控制的律点与节奏。
他们在迷失,而她在操控。
姜迎在这一刻,对裴轻舟有了新的认识,也有了新的规划。
公园里寂若死灰,蝉鸣尽无,初秋蓄势待发。
路灯斜射到地上,爬满塑料袋,打探起吃的用的,陈暮江坐在秋千上,守着几米外滑滑梯的糖糖,对于路灯的偷窃不管不问。
她只盯着屏幕上的光,划着无聊透顶的朋友圈,直到点开一段视频,公园里有了声音。
是姜迎发在朋友圈里的视频。
配文「见识见识什么叫用音乐征服你」
还没来得及放大看,电话过来了。
“陈暮江——你听——”裴轻舟举起手机,转了一圈。
听筒里传过来的声音并不十分清晰,音乐声很大,陈暮江只感受了到她喊话的满腔激情。
她在请她听一场自己的演唱会。
秋千小幅安静荡着,糖糖滑滑梯的声音很细碎,陈暮江听着手机,像两个世界的声音交织在耳畔。
她想她了。
眼前的安静与耳边的喧闹对比愈是强烈,想念便愈是清晰。
“听到了吗?”
裴轻舟收回手机,贴在唇边,问她。
“听到了。”她抵抵脚跟,让秋千停下来,“什么活动?”
“姜迎朋友的酒会,救场而已。”
有些听不清陈暮江的声音,设置好音乐后,去了安静处。
“突然发现我真的很不了解你。”陈暮江说。
“我也一样,不是很了解你。”
然后两个人对着手机笑了笑,默契如不联系那段的日子。
糖糖突然大叫了一声,陈暮江收笑看过去,人没事,只是太兴奋。
“没在家?”裴轻舟隐约听到了叫喊声。
“嗯,在公园里荡秋千。”
秋千又开始小幅晃起来,擦过塑料袋发出哗哗声,陈暮江伸手挪挪塑料袋,让路灯照个透。
“我也想荡。”
裴轻舟看着夜幕下热闹的酒会,浮现出陈暮江一个人坐在公园里的背影。
几秒后,听筒里出现了“呼呼呼”的风声。
裴轻舟大约猜到了陈暮江在干嘛,笑着叮嘱:“注意安全,陈编。”
脚落地,陈暮江呼嘘一声,幸好周围没什么人。
夜里十一点某某公园年轻貌美女人独自荡秋千……
不知道该说惨,还是恐怖。
“我是学编导的,因为很喜欢写故事,所以做了编剧。”
裴轻舟恍神:“嗯?”
“加深了解。”陈暮江伸开腿,扶着一边的吊绳,“你呢?为什么做打碟师?”
裴轻舟看着影子踱步,蹚着草,“我说为了挣钱,是不是有点庸俗?”
“为什么会觉得庸俗呢?”
裴轻舟抿起嘴:“和你比比的话,我时常觉得自己庸俗。”
望着糖糖的笑,陈暮江眼睑翕动一下,她头次对自己生出讨厌。
被扼杀自信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懂。
“你知道吗?我曾经为了拉一个投资,陪着几个从没正眼看过的老男人喝酒喝到胃吐血。”
就是这般委屈求人,她也没对自己产生过厌恶。
“所以为什么要觉得钱庸俗呢?庸俗的从来都是人,不是钱。”她声量大了几分。
裴轻舟听着愣了一会儿,她以为像陈暮江这种人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有安桔、安青这样的人脉和圈子里的众星捧月,怎么会和她曾在KTV包厢里见过的那些腌臜事一样,贴着脸去求人。
“好想抱你,陈暮江…”
“可怜我吗?”她踢踢脚尖前的石子。
“可怜你一个人坐在公园荡秋千。”
她在保护她的自尊心,陈暮江知道。
她愿意收下这份确切的可怜,同时隐瞒这段时间糖糖的陪伴。
“我说过不想拘着你,想你自由一点。”陈暮江停了停,看着发梢掉下来,“之所以上次那么暗示你,也并不是想要逼你确定什么,只是你身上的游离感让我很困扰。”
她对裴轻舟的撩拨无法自控,忽远忽近的态度又太折磨人,所以她困扰了,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对待这份感情。
毕竟她和裴轻舟一样,不愿困于人。
而陷入一份感情,通常要为对方让步一点,甚至变得不像自己,面目全非。
“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受。”
她8岁离家,苟活于人贩手中,逃离后,便开始了长久的漂泊,像一株渴望上岸的浮萍,迟迟迎不来它的岸头后,只愿飘荡着努力活了。
而对于其他人的援手,也不过多奢求了。
“倒没有特别难受,只是你让我不太确信自己对你是否有吸引力,你的撩拨和喜欢看起来都很随意,并非那种只对我的。”
裴轻舟很招人,只需站在那儿,便会有垂涎。
但这种招人,既有天生的,更有后生的。
十几岁就不停目睹灯红酒绿中的权色交易,看人眼色,识人爽点,不为几迭钱,也该为斡旋无礼的酒客学几招。
她的撩拨更像是防守,将主动权拿在自己手中。
裴轻舟迟迟没回应,陈暮江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像蒲公英吗?”
“为什么?”她问。
“因为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剥离。蒲公英不折不挠地一点点开满山谷,虽然惊艳众人,却忍受了长久且反复的剥离。你也一样。”
长久且反复的剥离。
从童年中剥离,从情爱中剥离,从信任中剥离,从安定中剥离……唯一仅剩的是向生的心。
“陈暮江…”她看地上不停被踩踏的草,在这场沉沦的酒会里,当是最坚强的存在。
“别哭,我可抱不到你。”
“谁要哭了,我才不会哭。”抽抽鼻子,“我也不需要你抱。”
被人说中一些事后,第一反应都是反驳。
陈暮江顶着刺眼的路灯,勾起唇:“那你抱我吧,我需要你可怜一下。”
说完,她等了裴轻舟一会儿,像她愿意在夜里十一点等糖糖玩够滑梯再回家一样,给裴轻舟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喜欢是种很短暂的感情,我不介意等它蔓延成爱以后,我们再谈其他。”
她第一次喜欢人,便已做好从一而终的准备,尽管对方有些难搞。
“你先教我打网球。”
裴轻舟声音平静下来,糖糖正在跑向秋千,陈暮江想说的话也说完了,便没有再继续对话,应下后,心中又多份期待。
其实她们之间还搁浅了许多琐碎的小事没谈,只是先谈了最重要的这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