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在咱们族里,喝酒是高兴的时候才喝;陪咱喝一盅,难得出来一趟,别推辞!」布塔娜略显娇蛮的道,逕自替她满上。「这奶酒很顺口,绵滑甘甜,咱们那儿少年时从小喝到大,一点儿不烈!你且试试!」
湘君先饮了一口,聿珏瞅着她,见她笑着点了点头,这才不疑有他的喝了。「不错吧!喜欢就再喝,等咱陪着大王回西荻,你若想喝也没这般容易啦!」
聿珏只觉这奶酒甜香诱人,一扫先前对酒的坏印象,连饮了几杯。「嗝……布姊姊,聿珏都没问,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布塔娜说得直率,「大概不出五、六日……可惜了!无缘能喫着你的喜酒;话说咱没见过你们真正汉人的婚宴,你又是贵为公主;除了牛羊外,也不知道能送啥给妹子你当贺礼。」
见她真心来道贺,反而让聿珏显得有几分尷尬。「妹子嫁谁来着?以你堂堂公主身分,肯定是嫁了个威名远播的勇士!」
聿珏笑着摇摇头,「是与聿珏打小相处长大的一位公子……先前受封成了将军,也算是勇士吧?我与他称兄道弟的;与其说是爱人,倒不如说是手足还来得贴切些!」
一杯奶酒入喉,布塔娜艷丽的脸上浮出一层淡淡红晕。「手足是么……呵!能嫁这样的对象,真是妹妹的福气了!」她笑了,扬起的嘴角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苦涩。
「布姊姊别笑话我了!嫁给一个跟兄弟没两样的人哪里好……」聿珏瞥着身边的湘君,硬是忍住去握她的手的衝动。
「别这么说,」布塔娜忽地贴近聿珏耳际,一开口,净是奶酒芳香。「总比像我嫁了一个能当自己爹爹的人要强!即便那是一个王。」
聿珏当真给她所说的话给吓着,又瞧瞧在不远处生火烤肉的西荻卫士,才知道布塔娜特意压低声响的用意。
「布姊姊……这桩婚事,怎么来的?」
布塔娜盘着腿,又偎近了二人一些。「我虽是外族,父亲可也是领导族内部落的头领,大王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加上之前的王后染病过世,这才迎娶我为妃;待这回来访大煌归国,便要立我为后……有我父亲的支持,以及成群健壮肥美的牛马,大王要想在西荻站稳脚步、肃清异己,只是迟早的事。」
也难怪……即便布塔娜如此骄纵任性,刘昊对她都还是百般容忍;只因她因他而作了王妃,而他亦需要布塔娜背后所带来的势力巩固王位。
「我还以为王是看上了你的……」美貌;到底刘昊所想的不若聿珏那般表面,而是更复杂深层的考量。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布塔娜抿嘴一笑,假藉给聿珏斟满奶酒之便又道:「所以我才说你能嫁着与你一齐长大的对象,当真是福气来着;相较之下,我就没这么幸运了。」
「布姊姊……莫非也有一个『那样』的人?」放在心上的人。
布塔娜微点点头,想起了那个年轻力壮,一唱起歌来就能引得族内姑娘引颈而盼的青年,想起了她们做了草环,彼此戴在头上,互诉情衷的过往,以及那些赶着牛羊、驰骋于草原的往事,不禁眼眶一热。
她笑得涩然,「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总之,能嫁给心底的那个人,就算日子过得差一些,也是甘之如飴的。妹妹,你只消记住咱这句话,等你过门后便知道我所言不假!」
布塔娜逕自以为聿珏心底喜欢着那婚配对象,只是现下还没能察觉到这份喜悦,却又哪里知道,其实聿珏心里真正中意的对象就在身边。
聿珏与她的处境,实则是相去不远的。
碍于身分,湘君是有耳无嘴,静静听着她们二人谈论彼此的情事,假意品尝着奶酒,一杯又一杯。
又过一会儿,肉的焦香传来,也意味着野味烤妥了。「来!先饮过了奶酒,再来尝尝咱们族里盛行的烤肉,包准你们回味无穷!」
面对盛情相邀的布塔娜,聿珏搁下酒杯,与湘君嫣然一笑。「那聿珏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日聿珏、湘君与布塔娜玩得尽兴,待回到宫里,日头已是偏斜又带着橘红色泽。
湘君驾着马跟在聿珏身后,轻易地发现聿珏的心情低落;果然才过宫门,她们便下了马,要亲卫领着马匹、海东青等先回端硕宫。
「本宫有湘君陪着,此时又在宫内,你们不用担心。」
「是!」
望着亲卫远去的背影一会儿,聿珏这才对着她一笑;早已无须言语,纵使撇开两人私下超越主僕的那份亲暱关係,跟随她将满一年的湘君也知道她的意思。
聿珏把手轻轻搭在湘君臂弯,让她领在前头。「在想什么?」
「你不问我想上哪儿去?」聿珏笑睇她一眼,随手拢紧了披风。
「不是要回去么?」
聿珏摇摇头,「有点……想去文图阁。」
宫门距离文图阁尚远,更别说以她们的脚程,走到文图阁再折回端硕宫,肯定是要天黑的。「怎么突然想到那儿去?」
「只是想到了你曾在夜里,带着我上去看那城外的灯火……」聿珏缅怀似的叹了一声,「算了!还是回去罢!」不想还好,仔细忆起,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回翠华斋后,湘君代她受的那些个鞭打。
湘君拧眉,不由放柔声调轻问:「你怎么了?」
「没事!」她赌气的撇开头;湘君左右张望,将她的手揽得更紧。
「你别瞒我。」湘君沉吟了一会儿,兀自猜道:「难道是王妃说的那席话,无意间刺着了你?」
到底是心意相通,尤其聿珏又是晶莹剔透,让枕边人一眼便能望穿。
「听了她说的那些,你心底难道没有半分感觉么?」聿珏由她牵着往端硕宫去,小步小步的走着,像是深怕太快抵达目的地。「布姊姊她心底有人,却是因为诸多思量嫁给了西荻王,就这样忍痛与心爱的人分别了……我不也一样?」
湘君不语,只听她又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就从没有个人问过我的意见……你也是,就这么忍了,宽容大度的!你真能眼睁睁瞧我就这么从了谷燁卿,然后一句话也不说……」
「你究竟要我说什么才好!」
聿珏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大声的辩驳;无论是私下还是当着别人的面。
湘君紧咬牙根,用力的拂开她的手。「我问你到底要一个人微言轻的奴婢说什么才好!如果我是男儿,又有如谷公子那样的地位,你想我不会千方百计的将你夺来?如果情势当真如此,我又何须要忍!」
她死死盯着聿珏的脸,好似要将她的脸容鐫刻在心版上一般。「恨就恨在……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求能待在你身边就好……我好不容易才想明白,好不容易才勉强安顿了自己的心,你却是这般激我!」
听着湘君这慷慨激昂的话语,聿珏却是笑了,欣慰的点了点头。「我只是想听你说这些话罢了……你就不明白,我每次听到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任由我跟谷燁卿作夫妻,你全然不计较时,我心底有多难受。即便知道你是碍于身分、无能为力,可我就想听你说……听你说你要我,你在乎我。」
「我怎可能不在乎你!」湘君紧紧地把她收进怀里,力道大到连聿珏自个儿都觉得有些受痛,但她甘之如飴,任由湘君抱着。
把脸面埋进湘君肩窝,满心依赖。「湘君……我觉得布姊姊那样好可怜……就这样被活生生拆散了,我同情她,也不想像她那样。」
「嗯,王妃的处境,确实让人同情。」
「在母后把我许配给谷燁卿之前,我以为天底下最莫可奈何的事情,便是给那唐老儒叫到跟前说教去……笑什么!当真莫可奈何呀,想逃也不成,把耳朵堵住也不成!」
湘君眼底含泪,却是点了点她的俏鼻,笑道:「那你现下可真体会到了……天底下的事,大多都是不尽如意,都是莫可奈何的。」
她给湘君继续牵着,往端硕宫的路上。「湘君。」
「怎么了?」
「如果眼下有个机会,能让你我二人就这样在一块儿;没夹个谷燁卿或是什么张三李四……你可愿意?」
湘君着实懵了,而聿珏却一脸认真盘算的模样。「如果能够不嫁的话……」
「你别做傻事了!没这么容易的。」湘君摇了摇头,「宫外到底不比宫内,少了这宫闈保护,你便像是那离水的鱼,能够去哪?」
「我有你不是吗?」
「那不一样!聿珏,你可千万别要去那些出逃的法子……你一个公主跟着我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儿?」知道现下婚期将近,无论如何不能像之前那样再惹事端,湘君只得语出警告。「上次娘娘看在我意在尽孝,已是网开一面,这次若再带你出逃给逮着……怕是要连陪嫁的机会都没了。」
聿珏虽不快,到底明白湘君所言不假。「真是的……看样子得等嫁过门了,再来想法子!」
湘君听见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