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鹿寺的和尚们坐禪不夕食,只有小沙弥不必守这规矩,因此食堂里用膳的只有这些沙弥们,以及岑凛他们几人和楚孚叶。
这儿的素饌蔬食多半调味清淡,但胜在食材好,厨子料理的手艺也好,所以也是颇有名气,有些人甚至为了这里的斋菜特意上山参拜。
岑凛他们几个吃饱喝足以后,小沙弥们很快跑来收拾碗筷,岑凛想帮忙也被他们劝住:「施主不必麻烦,交给我们就好。」
聪明机伶的孩子们三两下就把桌面都清空,还有一个跑去外面喊师兄,没多久一位和尚过来倒茶招呼道:「这是敝寺最好的茶,诸位慢用。」
「多谢。」岑凛捧起面前的茶吹了两口,觉得茶汤太烫又搁回桌上。和尚来上茶就走了,食堂剩下四男一女。
唯一的一位女子站起来向岑凛他们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多谢几位相助才将那人打发走。我是楚孚叶。」她并不称自己是什么小女子,言行也并不柔弱,但也没有多少江湖气息,而是始终平和淡定的样子。
岑凛他们也稍微点头回礼,云熠忻问:「在下想冒昧请教楚姑娘一事,这里的长老为何要唤你师叔?段家的郎君不停嚷着他和你有宿世情缘又是怎么回事?」他自觉提的问题实在有些唐突,顿了下又解释道:「楚姑娘若有难言之隐也不必勉强讲出来,只不过在下的外甥也和人有累世的缘份,所以才会这样好奇。」
楚孚叶听了有些意外:「你的外甥?」
岑凛半抬起右手应道:「就是我。」他另一手执起江槐琭的手说:「我跟这个人有累世的缘份。」
未曾听闻此事的雷巖瞠目看向江槐琭疑问:「你俩有什么累世的缘份?你不是对他一见钟情?」
江槐琭表情微赧:「都是,既是有这样的缘份,也是此生的一见钟情。」
云熠忻听他们这话也大感意外,对着岑凛追问:「你跟他都说啦?江大侠你相信这事?」
岑凛回舅舅话:「他相信啊,因为他记得比我还清楚呢。」
云熠忻看外甥的小脸带着一抹甜蜜的笑,忽然有些吃醋道:「我看今晚你还是跟我睡一间房吧。」
「为何如此?」岑凛和雷巖异口同声。
江槐琭硬是带开话题说:「听听楚姑娘怎么说吧。我也好奇楚姑娘和那位郎君的事。」
楚孚叶置身事外的喝了半杯茶,拿了块桌上的点心吃,闻言嚥下食物后说:「我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和他都刚好记得前几世,今生初遇时互有好感就相处了一段时日,再后来发现他隐瞒自己有妻妾跟孩子的事,于是我就死心离开了。」
雷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说得云淡风轻,但那到底是几世牵绊的情缘,如何能够这般洒脱的捨下?」
楚孚叶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道:「正因为经歷了七世,看透彼此,反而能快刀斩乱麻啊。」
「七世?」云熠忻惊奇看着楚孚叶,又转头小声问岑凛说:「你跟他是几世啊?」
岑凛一脸为难尷尬:「没仔细算过呢,你问槐琭吧?」他认为这一点也不重要。
云熠忻阴阳怪气的笑了下:「从江大哥变成槐琭啦。」
这时水鹿寺的长老过来食堂问:「敝寺的饮食还吃得习惯么?」
云熠忻几人纷纷回应习惯,谢过长老后,雷巖忍不住向长老验证道:「长老,这位楚姑娘被你唤作师叔,可是因为她前生在这里修行过?」
长老闻言看向楚孚叶,后者微笑点头说:「你但说无妨,何况我如今也不是你的师叔,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俗世女子。虽是我亲身经歷,但对别人来说也不过是当一则故事听听而已。」这话一出,在座其他男子都面色微哂。
「阿弥陀佛。」长老走到桌边坐下,也给自己倒茶喝,喝了一口以后他说:「先前楚姑娘忽然到寺里与老衲讲了不少师叔的事,老衲这才确认她就是很久以前还俗的那位师叔。
说来那是老衲还是个小沙弥的事了,当时有位师叔很照顾我,师叔说他虽然出家当和尚,但有一天会还俗,我问他原因,他说有个人与他相恋相守了五世,这次也还会再来寻他。几个月后寺里来了一位异国人,那人一来就与师叔相认,师叔就还俗离开了。那次应该是第六世,这次便是第七世了吧,只不过这次……」
楚孚叶听到这里轻哼出一声笑,忆起前生经歷说:「过去几世我皆为男子,总要为了世俗之见而受罪,但我和他从来也没因此分开。有一世他出身名门嫡子,却愿意拋下一切和我远走高飞,上一世他是异邦王子,出使到这里凭着过去的记忆找到了我,我就和他走了。当时他也是不顾一切要和我在一起,所以不像其他王子娶妻生子,也不争储,当个间散亲王度过一生,倒也圆满。
反倒是今生我生为女子,盼着能再与他圆满共度一世,却没想到他早有妻妾,连孩子都有三个了,想来我也是多馀,倒不如自己走了乾脆。」
云熠忻沉吟了声,和楚孚叶聊道:「如今那位段家少爷有妻妾照料,你就不必和他为了如何过日子争吵,也不必你再豁出性命帮他生孩子,你俩只要高高兴兴的谈情说爱不好么?」
岑凛拿手肘轻撞了下舅舅,云熠忻无辜低喃:「我说错了么?」
楚孚叶笑出声说:「每个人所求皆不相同吧。过去的我愿意和他平淡度日,和他为了日常小事吵吵闹闹,愿意为他变成女儿身,替他生儿育女,可如今他已经不需要我,会追来只不过是他不甘心罢了。而我也已经醒悟,说到底,就算换作别人大概也能和他谈七世的恋情,我只是刚好和他一样沉迷其中。同在一个池塘里的鱼,能往来的也就那些鱼虾,若有天到了外面的溪流河川,儘管冒险,天地却也开阔许多。他不会只有我,那么他就再是我所求。而这样的我,也已经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岑凛认为她也是个神思清明,凡事想得透澈的人,于是又问:「那现在楚姑娘追求什么呢?」
楚孚叶仰首长叹一口气说:「只求我心安定自在。」
长老听楚孚叶此番言论,明白她是真的看开了,也因此安心不少,他跟着关心道:「师叔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熠忻看楚孚叶垂眼沉思,似乎尚未有任何想法,于是跟她说:「楚姑娘若是还没决定好去处,也可以到我的琳霄天闕作客。」
楚孚叶微笑頷首:「我也一直好奇那是个怎样的地方,从前我在鄔山长大,鄔山就在琳霄峰附近一座小山头。不过我许久没回去师门看看了,待我回师门一趟,有空一定前去拜访琳霄天闕。」
云熠忻微笑道:「在下随时等候楚姑娘大驾。」
长老忧心道:「段公子也知道师叔你可能会回去鄔山,会不会追着你过去?」
楚孚叶摇头说:「我想他不会再追来了。这一世他拥有诸多牵绊,也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其实每一世都是修行,他在变,我也在变。也许他梦得更沉了,而我的梦早早到了尽头,所以先走一步。等他醒来后,或许也能明白的,毕竟他从来就不傻,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有些疯魔罢了。今生好聚好散,也许将来三千世界还能有机会再相逢呢。就像这次,我不也因缘际会跑回来这寺里?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沙弥,但我们情谊依旧。」
「阿弥陀佛。」长老听了这话,心中有不少感慨,但最终仍是化为一句佛号。
饭后喝茶间聊告一段落,天色还不算晚,他们几人就各自去附近散步消食。云熠忻想去找岑凛,却被雷巖喊住:「熠忻,你就让他们俩好好的聊一聊吧。」
云熠忻看岑凛和江槐琭并肩走远,只好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很快就看到一条下坡的小山路,坡上开满不知名的紫红色小花,夹道也有修剪过的花丛,然而他现在心情有些闷,没有心思赏花。他知道雷巖跟在后头,起初他不想理睬雷巖,但对方只是安静尾随,他曾听说不少山中鬼魅精怪的故事,忽然担心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就成了山魅,因而停下脚步回头看。
雷巖也停下来望着云熠忻,云熠忻蹙眉问:「你怎么一路都不讲话?」
「我看你心情不好,怕讲错话惹你不快。你好些了?」雷巖始终淡定平和的样子,脸上不带笑意时,虽然有些严肃吓人,但也让人觉得性情沉稳可靠。
云熠忻看雷巖这么顾虑自己的心情,态度跟语气都软化许多:「其实我只是担心阿凛,想跟他聊聊。唉,我也不是要反对他跟你那江老弟在一块儿,就是……」
雷巖目光柔和看着他,牵起他一手轻拍手背说:「我懂,你就是听完楚姑娘的事,变得更担心他们,所以才着急了。可是楚姑娘是楚姑娘,每个人际遇不同,你就放宽心吧。」
云熠忻垂眼看自己被握着的手,默默抽手说:「多谢巖哥开导,我现在好多了。这条路不晓得通往何处,好像走得远了?往回走吧,天色也晚了。」
「月亮已经出来了,你看。」
云熠忻抬头望,灰蓝天幕上的月亮还不够圆,雾白色小小一圈像指甲片似的,不算明亮,却也可爱。他往前看着雷巖的笑脸,想起这一路好像都是对方在照顾他的心情,于是訕訕然笑了下轻唤:「巖哥。」
「怎么了?」
云熠忻走上前与之并肩,他说:「谢谢你陪我,我也晓得自己脾气大,任性,要是你看不惯就告诉我吧,千万别勉强自己忍着,我……」
雷巖驀地朗笑出声,在云熠忻茫然的目光中说:「你真是多虑了。我啊,就是看你越看越顺眼,哪有什么勉强的。放心吧,我没有看不惯你什么,担心自家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我和阿凛感情深厚啊,怎能不担心他。」云熠忻弯身在膝下比了个高度说:「阿凛是我从小带大的,那时他还这──么小,实在可爱得不得了。」
「……再怎么说那都太小了吧?」雷巖看云熠忻比了一个猫狗的高矮,不禁失笑。
云熠忻摆手敷衍:「总之那时的阿凛真的是好小好小,像小豆子似的,成天黏着我,用孩童的嗓音喊我舅舅,还曾说他希望我长生不老,希望我一直陪着他,那一声声舅舅真是喊得我一颗心都要化了。我也是希望他能早日觅得梦中人,与那人相知相惜,可如今美梦成真了,我又捨不得。」
雷巖劝他说:「听起来你一直替他设想,不过他到底也是长大成人,自己能拿主意了。往后你也该为自己想了,何况你还年轻。」
「呵,我是还年轻啦。」云熠忻笑了下,脚被横在路间的树根绊了下,雷巖正欲出手扶他,他已经支手撑地灵活的空翻一圈再翩然落地,衣袂随之飘动,姿态也优雅俐落得无可挑剔。
「走吧。」云熠忻若无其事转身喊人。
雷巖没扶到人,落空收手,释然笑了下就跟上云熠忻。云熠忻走在雷巖前方扬笑窃喜:「我刚才那样,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很瀟洒?」
雷巖并不知道云熠忻心里在得意什么,只是看这男人表情有着淡淡的愉悦,心情莫名好转不少,自己连走路也变得轻快许多。
***
岑凛拉着江槐琭的手在林间漫步,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他左右张望,连树上也扫视一遍,确定附近没人以后一脸靦腆的仰视江槐琭问:「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江槐琭没想到少年会自己投怀送抱,当即愣了下应道:「好……」
「嘻嘻。」岑凛喜孜孜的扑上前拥住江槐琭,由于他身形比江槐琭轻瘦娇小,所以整个人彷彿陷进对方怀中。
「抓到你了。」岑凛小声的说,江槐琭耳力极好,听见后跟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都在。我答应你,等办完事就去琳霄天闕找你。」
岑凛将人拥得更紧些,他说:「有一次我在梦里看到自己被关在一个很漂亮的宫殿里,好像是有结界出不去,试过许多法子都没用,后来有天我看到外面下了一场金雨,结界也没了,我却知道你不会再出现,觉得伤心难受,然后我就从梦里醒了。醒来以后我哭了好久,哭到舅舅都不知道该怎么哄我,只能抱着我等我自己哭累了又睡着。」
江槐琭听他所描述的梦境,内心有所触动,拍了拍他的背轻喃:「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过那毕竟是当初的我们,没能来得及和你好好道别,对不起……」
岑凛仰首望着江槐琭说:「后来我们不都是尽量一起走的?就算有谁先去世,也是你等我、我等你。」
「对。」
「但是以后你不必再这样等我了。」
江槐琭听了这话有些紧张,箍牢少年的腰身问:「你不要我等你?是因为方才听了楚姑娘那些事,你……觉得这几世的相处没意思了?」
「不是,那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啊。我这么讲是心疼你而已,你不必等我,因为我会追上去的,所以我也不会等你,我相信你会追上来、会找到我的。像这次一样,不是么?」岑凛说完和江槐琭相视半晌,他有点憋红了脸说:「你、你轻点,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对不起。」江槐琭连忙卸了臂力,又再次将人抱住。「小凛,我真心喜欢你,想和你天长地久。」
岑凛害羞得把脸埋在江槐琭怀里微笑,他说:「我也一样啊。其实我不相信什么永远,可我相信你。有一点楚姑娘说得也没错,都相处几世了,该清楚的早就清楚了吧。虽然你我今生才初识不久,但我们的灵魂已经有几世的羈绊,也算熟悉了。」
「是啊。」
岑凛稍微将人推开,抬头笑睨他一眼说:「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有担心了一下?嗯?」
江槐琭垂眼坦承道:「我在乎你,自然是会担心的。我怕你不要我了。」
「真傻,我找你那么久,怎么可能不要你,除非是你先不要我。我想楚姑娘或许也是看那段公子早有妻室,这才死心的吧。她倒是难得的瀟洒。」
江槐琭苦笑了下说:「是,我也清楚你跟那楚姑娘有点像。你能豁出一切,只要是你认为值得的,可一旦你觉得不值得了,也会说放下就放下。你们都是瀟洒的人,但我不是,所以要是将来你不喜欢我了,我也放不下你。」
岑凛伸手捏了下江槐琭的鼻子,把对方弄得一脸懵,他有些无奈的笑叹道:「这可不一定啊。谁知道将来的事呢?瀟洒不是了无牵掛,反而是割捨,能捨下的东西都是原本拥有的,那也是一种痛。楚姑娘虽然果断,但她心里想必也是……不容易吧。我这么喜欢你,自然是不可能捨得,你担心什么?傻瓜。」
江槐琭俊脸露出靦腆笑意说:「我喜欢担心你。」
「瞎操心。」岑凛低头笑出声,有些害臊,耳朵又红透了。
江槐琭说天色不早了,和岑凛一同往回走,路上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是寺里的斋菜如何料理,琳霄峰有什么名產,各自见闻的趣事等等。回借宿的屋舍看到邻屋灯火还亮着,还听见细微交谈声,他们猜想是雷巖、云熠忻先回来了。
岑凛望着隔壁透光的窗纸喃喃:「不知他们聊些什么?」
「要过去找他们聊?」
「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我们聊我们的。」
岑凛回屋又打了一个呵欠,江槐琭只在床边点了盏灯劝他说:「你累了,早点睡吧。」
「喔。」岑凛刚把外袍脱下,江槐琭顺手就替他掛好,彷彿这件事做了无数次,他拍了拍通铺上的空位催促:「你也快来休息吧。」
江槐琭问:「怕黑么?」
「有你在就不怕。」岑凛回话同时把发髻垂散下来。
「那我把灯熄了。」江槐琭熄了灯火也打散长发躺到床铺上,少年立刻挨近,这比他娇小的温软身躯也暖了他的心,他拉着毡毯替岑凛盖好,看到岑凛眨着一双桃花眼瞅着自己。
其实岑凛并没有特别矮小瘦弱,他就和其他少年郎君一样,甚至比一般人清秀好看些,那双桃花眼和自然微翘的唇角容易让人对他生出好感,是讨喜的模样,只不过江槐琭生得格外高大挺拔,所以两者相较之下才有种岑凛比较瘦小的错觉。
但对江槐琭来说岑凛确实是娇小,他此刻只觉得岑凛惹人怜爱,欲拥其入怀。
今晚云多,月光稀微,室里两侧窗子也没透进多少光亮,岑凛看不清江槐琭的面目,但他心上早就烙下江槐琭的模样,他喜欢江槐琭的高大健壮和俊美出尘,也爱江槐琭的性情,所以贪恋得想再更亲近些。岑凛在黑暗中朝江槐琭伸手,起初碰触到江槐琭的下頷,对方若有似无轻哼了声,他听出这一声含着笑意,带着默许的意思,于是接着往上摸,摸到印象中好看的唇、直挺的鼻樑,还顽皮的轻捏对方有肉的鼻头。
江槐琭捉住少年贪玩的手挪到唇间嘬吻,怜爱少年的吻触是极尽的轻柔,化作丝丝缕缕的痒意渗入其肤髓,一如外面悄然无声飘降的一场春雨。
岑凛痒得轻笑出声,他抽手摸了摸江槐琭的侧颊问:「我能不能亲你啊?可我看不见你,要不你亲我?好不好啊?」
江槐琭一时没应声,虽然他本就有些寡言,但面对岑凛令他更常陷入短暂的沉默,因为他总得花费不少心力压抑内心激昂澎湃的情念和欲望。
「槐琭?」岑凛轻唤,他感觉到江槐琭的手摸上自己的面庞,那手上长久习武、练剑而生的茧子有些粗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缘故,江槐琭碰他的动作非常轻缓,好像怕他会因此不舒服,他却稍微转头往那掌心轻啄一口。江槐琭的手在他颊上顿了下,改而摸他的耳朵,大手轻易笼住耳朵缓缓抚摸,再往下揉耳垂,他虽然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但还是莫名羞臊,脸皮发烫,连颈子也有些热。
「想要我亲你哪里?」江槐琭终于出声,嗓音沉礪得像一道迷惑神魂的咒。
岑凛听得浑身酥麻发软,忍不住嚥了下口水说:「都好。」他不自觉半闔眼眸,露出沉迷在江槐琭的嗓音、碰触的神态。这模样全落在江槐琭眼中,即使在这晦暗的室里,他也贪婪看着岑凛的一切。
「都能亲?」江槐琭问话的语调更轻了,嗓音却也更浊重一些,听起来很矜持、客气,但在此重重包裹下是狂暴疯魔的情爱欲念。
岑凛一脸天真无辜的愣了下,带着睏意,慵懒含糊应了单音:「嗯。」
江槐琭的手往岑凛的后脑抚摸,好像闻到了少年身上的体香、发香,先前和岑凛互相倾吐秘密时,因为激动的缘故,岑凛才小口亲了他的脸,那时他不想吓着岑凛才克制举止,如今岑凛愿意和他亲近,他又是因为过于喜爱、怜惜而压抑衝动,变得比往常更小心翼翼。
岑凛嗅到江槐琭身上那药材和香材的气味,清雅冷香宛若轻纱飘来,他的唇好像被温和的按了个印,这一吻柔软又带一点潮气,蜻蜓点水似的。岑凛意识到江槐琭亲了他的嘴就贪心得想追过去,没想到江槐琭很快又压上更深的吻,这次还把舌尖探进来一些,他刚尝到一点甜头,对方又撤了,改亲他的脸颊、额头、眉骨或鼻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被犬兽热情的舔着,轻浅的吻又像小动物在磨蹭,令他驀地扭头噗哧笑出声。
江槐琭停下来问:「怎么笑了?你怕痒?」
岑凛忍着笑意答应:「嗯,怕痒。你、你弄得我心头好痒啊,嘻。」
江槐琭也低笑了声,他知道少年肯定是乱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上了,翻身将少年罩在身下低语:「别乱想了。只想着我吧。」
「喔……唔……」岑凛刚应了声就被吻住嘴,男人的舌头霸道探入他口中,却又不失温柔的牵引,和他的舌头嬉闹着,但他不像对方经年习武锻鍊,气息很快就不稳了,两手推抵对方的胸膛闷哼。
江槐琭正沉醉于缠弄少年的香软小舌,一听那有点难受的呻吟也赶紧缓下来,抱着少年在通铺上翻身,令其趴在自己身上,他问:「这样就不那么难受了吧。」
岑凛揉着眼睛说:「是啊。可我睏了。」
「那就睡吧。」江槐琭摸摸少年的头发,轻轻将人放回身旁,虽然无奈,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继续的。好在岑凛很快就入睡,他等岑凛睡熟之后运功调息,为免慾火復燃,一整晚都不敢再乱碰乱想,尽早入眠为上。
此时隔壁屋里的两人也天南地北聊了许多,正准备熄灯就寝,云熠忻放下长发后看着爬上床的雷巖,后者说:「你先睡吧,我把灯灭了就躺好,不会吵到你。」
「我真的很浅眠,即使有活人的气息在附近我也不能习惯。巖哥不如点我睡穴算了?」
雷巖摇头:「这样不好,你睡醒也不舒服。我收歛气息就是,你快睡。」说完他就弹指把不远处的灯火灭了,室里瞬间暗下来。
云熠忻无奈抿嘴,预想今晚自己大概要彻夜失眠了。然而他躺下不到一柱香就感觉不到雷巖的存在,好像室里真的剩下他一人,他忽然有些悚然,慌张起身唤:「巖哥?」
床的另一头传来爽朗的男音:「我在。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见了。」云熠忻听到雷巖的声音,不自觉松了口气。「你难不成是会什么龟息功?」
「我不会。不过我能把气息融入四周环境,这个我那江老弟更擅长,也是萧前辈教我的,后来在战场伏击敌军很好用。」
「原来是这样啊。嗯,不过你这样我反而有些在意跟心慌,要不你还是一块儿睡吧?反正我怎样都是睡不好的,至少你睡饱。」云熠忻讲完就看雷巖的身影挪到身旁躺下,出乎他意料的是雷巖捞住他的手握着,他慌乱想抽手却被握得更牢。
「别慌。」雷巖一句话让云熠忻静下来,他解释道:「我还是会收歛气息,但你又会不安,所以我就这么牵你的手,你也不会以为我消失了。」
云熠忻顿时想笑,他知道自己很矛盾,可没想到雷巖竟然顺着他的脾气和矛盾这么做,他问:「你脾气一直都这样好啊?」
「我脾气不好。」雷巖想了下说:「正因为自小就是个脾气差的,吃了不少苦头跟教训,被扔去军营刚开始也没学好。只是后来因为自己的性子太差,拖累了不少人,也犯了不少错,为了不再伤害在乎的人才慢慢懂得收歛。」
「唉,那你家里人和朋友们也辛苦了。你也辛苦了。」
「是啊。不过家里倒还好,我们一家子没有人是脾气好的,哈哈哈哈。」雷巖爽朗的笑起来,忽地又静下来说:「不聊了,你睡吧。晚安。」
「晚安。」
云熠忻道晚安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同床睡觉,小时候他就睡不好,只有姐姐能哄他睡熟,可是自从姐姐去世后,再也没人能把他哄睡,就连岑凛也哄不了他。他也不知为何能接受雷巖离自己这么近,他是个商人,也是个江湖人,按理说也该离雷巖这傢伙远一点才是。
云熠忻越想越纳闷,他平常也算八面玲瓏,雷巖这样性情的傢伙,他本来随便敷衍就行了,可怎么不知不觉好像就乱了方寸?但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能熟睡到天亮,连个杂梦都没有,醒来时雷巖衣襟微敞的侧卧在身旁看他,还好他也不是涉世不深的年轻小少年了,立刻收束心神坐了起来。
雷巖下床整理仪容,一边问:「你睡得可好?」
「还不错,多谢巖哥关心,你呢?你睡得好么?」
「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美梦。」
「什么美梦?」云熠忻挽起发髻,把簪子插好,带着笑意问。
「梦见我俩同乘一艘船出游。」
云熠忻想了下,莞尔道:「这也不是不可能,哪天我打算扩展海上商路,说不定要劳你关照了。」
「我希望这个美梦快点成真。」
云熠忻坐在床缘斜睞雷巖,忽然想和对方挑明了讲,想问对方是否对自己真有情意,却又觉得他们两人一个常在山里,一个常驻海上,就算互有好感只怕也是聚少离多,何况他并不是很想和官场的人有过深的往来,一切只讲求利益,各取所需最好。思虑至此,云熠忻决定不再聊这些,也收歛平日里展现风情的姿态,摆出正经的样子说:「我们去隔壁找阿凛他们吧。」
「好。」雷巖瞧得出云熠忻那短暂的沉默和目光里有些变化,但他不知这人想了些什么,只感觉到云熠忻态度变了,想关心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天清晨,楚孚叶吃过朝食就下山离开,近午时分,岑凛他们几人赏花后也准备骑马下山,回京城后就在城观附近道别。岑凛跟着舅舅回翠樾馆,云熠忻忽然让他收拾行囊准备上路,他错愕问:「上路?去哪里啊?」
云熠忻说:「自然是回琳霄天闕啊。不然你还想去哪里?那江槐琭都答应你会来找你了,我们也省得再打听他之后的去向,回去等着就是了。」
岑凛不解:「那你呢?你没和雷将军说一声,就这么走了啊?」
云熠忻敷衍道:「会说的,我会吩咐翠樾馆的伙伴跟他讲。方才我听到风声说你那个混帐亲爹已经到京城了,我们赶紧走吧。」
岑凛本来有些迟疑,一听岑芜来了京城也不免慌了神,点头答应:「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云熠忻的人脉广,通关文牒很快就拿到了,他带上岑凛出城不久就改走水路,打算乘船行一段路程,避开那魔头的耳目和追踪,而且同船也有其他乘客,他自己也戴上纱帽遮掩容貌混在其中。
到邻县后他们换了较舒适的船屋搭乘,还绕到附近名胜观光,岑凛察觉行程慢下来不禁问说:「舅舅,我们不是回家么?怎么绕远路啊?」
「我们不清楚岑芜带了多少人马去京城,他们应该也猜到我们会回去,所以绕路避开,让他们猜不到我们去哪里。何况他们要是能追上来,早就追上了。」
「知道了。」岑凛实在不安,但舅舅言之有理,他便说服自己别乱想。只不过他心里惦记着江槐琭,那日离京却也没敢留话,只盼对方会如约定一样到琳霄峰找自己。
近日天气多变,河谷入夜后雨势渐大,船屋到了下个城镇就暂时靠岸停泊,云熠忻去张罗饮食,让岑凛在房里待着。岑凛拿了路上随便买的间书翻阅,听见矮榻旁的窗子有东西在外面碰撞,那不是川水拍打船身的声响,而是有什么异物。
岑凛犹豫了下起身开窗,外面风雨吹进室里,他匆匆往窗下察看,这一瞧吓他一跳,一具女子浮尸被绳子绑在窗口上,被系住的尸体漂在水中随波浪撞击船身,那尸体早已泡得肿胀腐烂,几乎瞧不出原本的模样,而且衣裳都绷紧或被什么东西给勾破了。
「唔呃、呕……」岑凛回过神来,猛地关窗,摀嘴缩回榻上作呕,勉强压下被气味和那景象衝击的噁心感。
下一刻窗子被打开,风雨再次飘进来,岑凛警觉回头却什么都没瞧见,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