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火迷宫
飞蛾扑火,从很久以前人延就不懂得这句成语的道理。
就如同大人口中夜晚随时潜伏着丑陋可怕的怪物,在都市暗道内蠕动等待捕食无辜生灵将其生吞活剥一样,人延直到长大才渐渐知道这些都不过是用在孩子身上的恫吓,暗喻坏人栖息在黑暗角落的可怕,对付天马行空的天真,唯有利用恶毒真实的语言与故事,才能扼杀那无限延伸的曖昧幻想,人似乎也是在岁月中这样走来,所以成就诸多虚构与真实的故事。
没错,人延在曖昧懵懂的年纪里,自然也像其他成长中的孩子听了不少故事,有些恐怖、有些感人、有些励志、有些像近在咫尺,有些宛如中东战争与年幼的自己丝毫不会有关联,这些耳闻成就了他的常识与知识,最后再经由亲身经歷去推翻并反思这些前人带来的道理与经验,然后转化成自己的思维,最后经由实践再次成就了经验,如此不断循环。
但他仍无法理解,人真的可以为了某种东西、某个想法甚至是某个人牺牲自己生命,像那飞蛾一样扑向熊熊烈火吗?
抬头仰望回家道路上的路灯,年幼的人延紧盯夏夜中因为趋光不断撞击灯罩的虫子,心中想起这句成语,除了思量生命最终是否为照亮某种事物而存在,也开始假想自己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但答案一时半刻不会浮现在脑海中,因为他还未有那样的经歷,也没有那样的勇气,他知晓死亡的可怕,所以鄙视那些牺牲者的愚蠢,而且他是万物之灵,不想也不会成为因为眼前的炫目而自杀的虫子。
只是那一天他终于了解到,为什么虫子如此嚮往闪耀无比的光芒,万物讚赏太阳给予生命力的伟大,女孩们为什么总是喜欢闪闪发亮的饰品。
他微微张开嘴巴,遥望眼前不时响起爆炸声的民宅,熊熊火光将其包覆成一团巨大的火球,似乎可以将夜晚照亮,那炫目到令人不捨得移开视线的美妙风景使他停驻在原地,心里想着,如果生物最后追逐的是如此炙热的壮烈,那死亡也不全然是黯淡无光的离场,自己生命的最后绝对该轰轰烈烈到像这场火燃烧成灰烬,而不是愚蠢到为了某些人物,将自己缩成无比沉重的黑洞。
也因为渴望与嚮往,所以寧愿不顾一切的前往,人延也晓得,即使身为人类,也保有生物会有的本能,那个本能可以战胜理性,使自己缩小成一隻虫子,然后化为被火焚烧后的灰烬,漂流成浮世中一角的美妙风景。
巷口的那所「迷宫屋」在这一夜付之一炬,一场夜里的大火夺走三条人命,一对夫妻与一名足不出户的儿子,不过人延知道,那间屋子里有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是藉由某些牺牲他才得到的珍贵故事。
那也是人延第一次面对警察的询问,应该说,也不过是警方针对火灾当事人与邻居来往间的调查,一家三口的死因是在睡梦中被烧死,起火点在楼梯间,而且疑似是人为纵火,所以进行附近地点的人际网盘查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尚在就读国小的人延感到十分新鲜,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警察。
藏有秘密的人物已经死亡,那似乎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况且人延也想知道那些大人在听到那个秘密时会做何反应。
盘问的地点非如自己想像是在警局,而是一名粗旷带着严肃脸孔及一名相当高瘦的刑警直接拜访他们家,这点令他不禁有点失望。
「想必你们也知道那天火灾是人为纵火这件事了吧?」高瘦刑警的双眼迷濛,并非瞇着眼睛故作神秘,而是单眼皮让他看起来像睡眠不足的样子,但也有可能是手边案件繁多,无法得到充足睡眠的关係。
「嗯,黄家他们其实跟这些街坊邻居并没有太多交集,更别说是住在巷尾的我们了。对他们的印象就是有一间特殊的房子,三五两头就听到附近有许多孩子准备进去探险,不过,当然是没有成功。」将茶水放置桌上的母亲一边回想一边描述,这同时也是那间房子被称为「迷宫屋」的关係。
根据人延听来的印象,黄家的男主人是位建筑设计师,女主人是某间会计公司的会计师,都算是有着不凡职业的人物。在邻居们口中他们是一户富有人家,但其实不用得知对方的工作,从房子与车子,也知道这家人并不简单,或许也正是因为先从外表的特色之后得知两人的职业,所以有这样的想像,变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身为设计师的男主人,多次利用假日进行屋内外的翻修与改造,根据自己所看与旁人的描述,大多是由男主人自己一手包办,所以邻居们常常在假日听到黄家传来敲敲打打的声响,即使两旁人家时常会跟社区里长抱怨,但久而久之却也习以为常,甚至对男主人这样的行为开始感兴趣。
不过更让眾人感到有趣的是,房子经由男主人的巧手每个月都在不断改变,从原本刚搬入的普通两楼制式格局的建筑,到被大火烧掉之前,已经成了一座迷宫。
日式建筑的黑色屋顶,乾净的白色外墙,原本从大门围栏可以看到的车库,铁门被可上下收拉的木门取代,原本的房子正门建起一座阶梯,彷彿正门是可以直接进入二楼。
外墙一侧除了有不少树木,其中还有一座可以收放的铁梯从底下延伸而出,似乎往下即可直通地下室。只是很多人都知道,这一带的民宅从贩售开始,就没附有地下室,所以铁梯贯入的地道令人好奇,也怀疑男主人是否自己打通地底,建造不为人知的空间。
此外,在房子的灰色围墙底下有一道黑色活动门,除了自动遥控的大门外,一旁的活动门也吸引邻居们的目光,因为黄家似乎没有养任何宠物,而且那样的出口大小,却又只有像小孩子身材或小型猫犬才能出入,所以并没有人知道黄家挖通围墙,建立那道小门的目的究竟为何,不过却有人提出是为了丢弃垃圾为目的所挖通。
然而,似乎没有人见过黄太太利用那个活动门将垃圾丢出来过,平常有不少小孩想穿过该处,不过却发现它被人由里面上锁着,只能透过有时敞开的大门,一窥这家人的生活。
没错,他们是鲜少与人接触的家庭,并非邻居因为他们的贵气逼人不想靠近,而是除了倒垃圾、女主人出门买菜等情况,才会与对方聊上几句,其中对方对家中情况有所保留的态度,更让人对他们產生好奇。
只是,也因为黄家看起来除了有个喜欢做搞怪装潢的男主人,并没有其他让人讨厌的状况,所以邻居们也相安无事,继续带着观望心情过着各自的生活。
由于这间房子造型独特,吸引不少小学生的眼球,特别是活动门与车库的木门机关最让他们感兴趣,因为他们曾经提过,在那道木门再次打开后,里面并不是原来的空荡车库,是变成了一座摆放许多工具器械的仓库,于是猜想那大概是男主人平常构思与作业的场所,那类似魔术的凌镜设计,彷彿将车库转移到另外一个空间的作法,令所有人大叹不可思议,虽然仍无法从黄太太口中问出是利用什么原理才得以创造出这样的奇蹟。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邻居们也发现到黄家其实还有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也就是他们夫妻有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儿子。
这名神秘人物几乎没有人见过,会得知这一回事是据说有人在午夜下班时,在准备进入家门前,看到一个陌生脸孔的年轻男子自黄家走出,当时的时间大概在深夜零时,只见对方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然后缩着身子快步拐入巷口转角另一侧,所以即使黄家守口如瓶,但家中有名足不出户的儿子这种揣测开始不脛而走,同时也联想到为何夫妻俩对家事始终守口如瓶。
富裕家庭住着一对优秀夫妻,却养着一个啃老的儿子,这种丑闻被传出去绝对惹人议论,所以自己的孩子才会选择半夜出门,夫妻也达成守密协议,不过即使眾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与之有过真正接触的却是此时远离被问话的父母身旁,刚偷偷走出家门口,准备等待警察离开的人延。
秘密中的秘密,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多么令人兴奋又值得炫耀的事情!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毕竟黄家的儿子已经死去,一想到自己口中的秘密可能能使警方在查纵火案件有所进展,就感到无比兴奋,因为人延看过不少推理小说都是这样写的。
同时,他也很想知道,那些秉持理性却不时用暗喻跟寓言蒙骗孩子的大人,在听到那个祕密后,脸上究竟会做何反应。
「黄家其实还有第四个人喔!」
人延冷不防拦住两位走出家门的刑警,身材较为粗旷的男人皱起眉头,准备一言不发且无视男孩的发言,但另一名高瘦刑警却拉住他的手。
「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随便杜撰的谎言,根本不用在意。」
「话不能这样讲,有些东西可能越是单纯的人物才看得更仔细,他们口中讲出来的话才被大人们认为并不会是谎言,况且魔鬼都藏在细节里,听听也无妨
,说不定在孩子们眼中,那家人是不一样的存在。」高瘦刑警一脸微笑,接着领着人延走出家门。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向人延。」孩子在知道刑警愿意听自己述说后,表情有点得意。
「人延,我们警察勘查过现场的尸体,确实只发现三具,并没有像你所说的有第四个人喔!」
「可是我真的有看到过那里面住有第四个人啊!」人延用双手比了一个正方形形状:「我曾经从房间的窗户……应该是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看到有人从那里爬出来。」
两名刑警对视一眼后不发一语,之后发言权持续落在高瘦男人身上,他看向身后的向家,证实了人延所言不假。
以向家三楼建筑的格局,人延的房间窗户刚好可以望向黄家的位置,所以也大致知道这名孩子口中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从围墙下的活动门吗?」人延听到对方一问立刻点点头。
「半夜有人从那里面爬出来?那道活动门确实是由内反锁上的,可是……」
「没错,那样的空间,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够从那之中穿越而出,除非是像人延这种身材的小孩。」
「莫非,黄家里头其实还有个小孩?」
高瘦刑警摇摇头,两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对一个小孩的证词信以为真:
「黄家的成员资料、户口名簿、住户登记等等我们都查过了,的确是一家三口不多也不少,而且,勘查过火灾现场也发现,那道活动门并没有人从里面开啟,门锁是锁上且被高温灼烧到变形,就算是小孩从里面放火,那他也只有那个出口可以逃脱,以黄家围墙的高度将近三百多公分,如果是小孩要从里面翻墙而出是相当困难的,而且……」这次高瘦刑警是真的瞇起双眼,看起来似笑非笑一般,让人延感到一阵寒颤。「黄家在火灾发生时是呈现密室状态,所有窗户、大门入口都上锁了,这个就是让我们警方头痛的地方。」
「所以一开始我就说这是一起自杀案件,但学长你就说不是!」粗旷刑警一脸气急败坏,似乎打算让自己的论点起死回生。
「起火点的判定跟起火原因已经由勘查现场的人员报告里很完整描述了,或许我们不能怀疑自己人的专业,虽然有可能是自杀案件,但真的有太多跡象显示是不可能,坤隆,请不要感到不耐烦。」高瘦刑警拍拍不断扭着脖子的搭档,试图安抚对方情绪。
人延就这样静静看着两个大人的争论,从原本的新鲜转变成无聊表情,所以最后用了更夸张的语气,拉回两人注意力,但他其实也知道,真正让两人收起推论,同时转向他露出惊讶脸孔的是他那夹杂夸张中的情报。
「叔叔,那个应该不是人吧?他们家里面一定住着某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