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王仰面贴着冰冷的墙壁。
“王爷,陛下来看您了。”大理寺当值的人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启开牢门。
清河王没有什么反应。
吴皇挥了挥手,想单独与清河王聊聊。
“陛下!”沈度刚开声,大理寺少卿的龙头杖打在他脚跟上,不快道:
“咋,老夫的大理寺,不安全?”
吴皇没管外面两个大臣的争吵,矮着身子进了狭窄的牢门。
牢内稻草铺陈着,泛着一股潮湿的阴冷。
吴皇就地坐到地上。
郑齐提着两壶酒,两只烧鸡,一撇小蒜,四个大馒头。
放在吴皇面前。
“陛下,地上凉。老奴给您取个垫子。”郑齐提议道。
吴皇摇了摇头:“朕受得住,你且去外面候着去。”
牢门闭上的间隙,郑齐说道:“陛下,老奴就在旁候着,随时招呼老奴。”
“知道了,老了怎么这么啰嗦。”吴皇皱了皱眉。
牢里静了许久。
吴皇自己斟了酒,一口饮下。
辛辣的烧刀子刺激得多年不曾触及到这烈度的胃部,不禁有些痉挛。
吴皇紧锁着眉,闭着嘴,等着喉间的那股子辣渐渐缓释,液体在腹中烧灼的痛感缓解,才吧嗒了一声。
“那会儿你就不能喝这劳什子的烧酒。”清河王慢慢垂下脸,脸色在火光中晦暗不明。
“还是你偷摸着带进营里的。”吴皇笑了笑。
“我好那口,喝着热烧着,像娘们在怀里扑腾。烧的很。”清河王回答道。
“你吹牛有一套,我当时被你骗进好几次花楼,被将军发现,屁股都打开了花。”吴皇露出追忆的神色。
“五年前,将军去世的时候,你没来。将军很伤心。”清河王站起身子,抖了抖身子骨,锁在他身上的锁链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来人,给清河王解锁。”吴皇脸色一变,怒喝道。
“陛下,万一清河王暴起……”外面的人不敢。
“他不会的。”吴皇摇了摇头,笃定道。
外面的人无奈启开门,走到清河王面前,从上到下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清河王武艺过人,战场上的老将,一拳可以打死一个成年人。
所以他身上的锁从脖子一直挂到脚踝。
清河王没动,看着吴皇。
吴皇微微抬着脑袋,看着清河王。
锁链拖拉着掉落在地面上。
清河王扭了扭身子。
外面一直关注的牢中情形的郑齐如临大敌。
清河王看了他一眼,脸上显出一抹讥讽的笑。
他走到吴皇面前,坐到地上,拿起酒壶,灌了自己整整一胃。
“烧刀子就是得劲儿!”清河王吐出饱嗝,饱嗝里一股呛人的酒气。
“将军说老兵不死只有凋零,我当时听你讲了,我也难过。”吴皇晃了晃酒壶,里面哐啷哐啷的,他给清河王满了一杯,“再拿一坛来。”
“你难过自己没了继承人,优秀的继承人,我难过,我没了老战友。”清河王平静地说道。
清河王说话很慢,眼眸清亮有沉色,黑漆漆的一点星在眼里亮着,看着一点都不疯癫。
“我……”吴皇失笑道,“今天道了不少歉,但我还是要说我很抱歉。”
清河王撕开烧鸡,烧鸡的架子上都是嫩肉,他撕了一条肉,递到吴皇跟前:
“瓜蛋子,吃。”
吴皇嘴角颤了颤,“哎”了一声,接过清河王手上的鸡肉。
吴皇将鸡肉塞到嘴里,慢慢咀嚼着,越嚼越觉着嘴里泛着苦。
“吴故征讨大元帅明德王墓,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谁,觉着你志向真够狂的。”清河王撕下一块鸡屁股,慢慢嗫嚅着。
“啥也不是。没了贺明德这名字,我不会成就这个志向的。”吴皇嗓子有些沙哑,声音有些颤抖。
“我有个女儿。”清河王撕下鸡腿,递给吴皇,“你那会儿吃这个吃的凶。”
“我其实更喜欢吃你吃的鸡屁股,每次看着都觉着你吃的很香很有食欲,我会全力治疗她。”吴皇接过鸡腿,一口撕下,鲜美的鸡肉缠着汁水,在嘴里味同嚼蜡。
“我放心了。”清河王点了点头,拿起另一根鸡腿,大快朵颐。
牢里一时安静的只剩下吃东西的声音。
“到你为止。”吴皇放下酒杯,微醺的目光凝视着清河王。
“我喜欢祁连山下的风光。”清河王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鸡肉,看着他说道。
“我会在墓碑上给你提——吴故大将军清河王墓。”吴皇接着说道。
“给老将军吧,没有他,我们都死在战场上;你没去,我真的很难过。”清河王摇了摇头,又提了一嘴。
“好。我会建英雄塔,将吴国多年征战的所有将军的名字都供奉起来。”吴皇说道。
“没有兵,什么将军都不是。”清河王定定地看着吴皇。
吴皇点了点头,应下了。
吴皇站起来,清河王坐着。
吴皇打开牢门出去。
听见身后传来清河王的话:“瓜蛋子,我这辈子莽惯了,想体面些。”
“清河,我会好好照顾蔷薇的。”吴皇承诺道。
背影缓缓消失在长廊。
昏黄的灯火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嘶哑。
昏暗中,吴皇抬起手,抹了抹眼睛。
那里有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