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实力无比强横、在这里显得所向披靡的妖兽,却又好似一点理智都没有,见谁咬谁,既不顾及会不会丧失更多灵力、产生无意义的行为,也不考虑自己会不会受到伤害,会不会因此死亡。
它们只是杀戮的机器,忙于将看见的一切生物撕成碎片。
一般来说,能修成元婴的妖修,已不能用“它们”来形容。即使在对妖类有隐形歧视、地位低下的擎崖界,也普遍承认有灵智的妖兽为修士、能化形的妖类便是正经的妖修,与那些只凭本能行事的同族再不是同一个物种。
这些妖兽已是元婴修为,理应被尊称一声真君——就像蛟君那样,赢得与普通元婴修士等同的尊敬。
但在裴玠心里,这些妖兽只配叫做妖兽,甚
至于,连筑基期刚开智的小妖兽都不如。
它们只是旁人的傀儡、由着幕后黑手的心意而动罢了。
裴玠伸手,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轻轻展开,里面便流露出极为耀眼的光芒,照在他面上,竟衬出几分堪称沉静的神性。
他便就着这堪称百万打光师的光芒,一运灵力,自那书页上涌出灵光,化作渺渺波涛,朝那暴走的妖兽一路涌去。
水光滔天,在这碧波无尽之上,又勾连起整片海域,掀起一片巨波,冲上云霄,将那十几个妖兽卷入其中。
他本是水灵跟,修习的又是清欢宗最正统的功法,潼海之上又尽是波涛汹涌,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
裴玠与虞黛楚初见时,正在追捕一名金丹妖修,当时掀起的水浪已是浩浩汤汤,明明对手也是同境界修士,在他面前却好似完全不堪一击,孩童对上大人,随手便被拿下了。
而此刻,他一出手,倘若当时围观的人看见了,恐怕只会更加震惊——他这次出手,比先前那次,简直是天差地别!
漫天都是汹涌的水雾,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仿佛静海忽地暴怒,欲与青天一试高下。
即使是十几个实力堪比元婴的妖兽,一时间也被卷入这水雾之中,一时挣脱不得。
然而,就在这水雾弥漫中,猛地发出一丝仿佛沸腾的丝丝响声,初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几个呼吸间,便已压过水声,在耳边撕扯。
“撕拉——”
猛地一声,那无边水雾便好似被人一把撕开的轻纱,露出其下的狰狞。
那十数妖兽身带伤痕,却毫无畏惧,从那水雾中猛地冲了出来。
裴玠的神色冷了几分。
他正要变换手段,却见清风拂过,顺着那水雾,重新吹去,临到妖兽面前,忽地化作寒光闪闪、利刃临头,顺着其中冲得最猛的妖兽劈面而下——
转瞬之间,便有三头妖兽当场身首异处。
裴玠不动声色,水雾已重新凝聚,朝那剩余的妖兽裹去。
然而终究是差了分毫,已有三头妖兽借着这空荡,猛地飞远,朝着远处的修士追去。
“裴道友,拦住这些妖兽,速战速决。”谢衍和声缓调,在他耳边响起。
裴玠微微颔首。
谢衍所想的,也是他所想的,此时他们不能去追那三只漏网之鱼,否则这还在水雾中横冲直撞的十几只妖兽便没人招架了,一旦将它们放开,便是更大的灾难。
虽说以二人的实力,只要一甩手,爱去哪去哪,这妖兽再怎么凶悍,左右也伤不到他们,但二人都是三大宗门培养的接班人,深处此地,无论性格究竟如何,都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谢老兄,裴道友,多谢出手,白麟先行谢过!”有人遥声大喊,声先至,人后随。
水雾弥漫里,尽是杀机。
***
三头妖兽从那水雾里猛然冲出,算是逃出一条生路,偏偏好似完全没有求生欲一样,根本没有自己在逃命的觉悟,方向一转,竟又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有人从那纷乱中心处好不容易逃出来,回头一看,有人拦住了妖兽,心里刚松了一口气,便看见有妖兽从水雾里冲了出来,而且还不依不饶,好巧不巧地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吓得当场重新化为流光,不要命地往前飞去。
转眼飞过上百里,路上忽然遇见一个闭目沉思的女修。
逃命的人瞥了一眼,发现是个极漂亮的姑娘,恻隐之心一动,高声道,“道友,后面有元婴妖兽在追,你快和我一起逃命吧?”
那闭目沉思的女修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逃命的人犹豫了一下,一道柔柔的灵光打去,朝那女修试探而去,“道友,别愣着了?”
那灵光还未至女修身前,便好似撞上了什么铜墙铁壁,金光一闪,发出了“当——”的一声巨响。
转瞬间,流光浮动,一座灵光俨然、纹饰复杂的阵法便在那女修身边亮了起来。
“小型护道阵!”那逃命的人怪叫了一声,满脸写着震惊——
护道阵是擎崖界最有名的阵法之一,能抵挡极强的攻击,许多宗门的防御阵法,便是护道阵。以这个女修身边浮现的规模和纹饰复杂程度来看,便是拿去给一个小型宗门做护宗大阵也尽够了,这女修竟如此奢侈,拿来给自己就一个人防身?
逃命的人咂舌:这得是哪家的顶级仙二代吧?他一个穷鬼,就不要为能用得起护道阵的大佬担心了。
告辞!
那人转瞬便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紧随其后的妖兽当场赶到。
然后看见了闭目仿若沉思的虞黛楚。
说起来,也是虞黛楚倒霉。
顿悟这种传说中的事情,她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莫名其妙就进入状态、难以挣脱了。其实对于一个修士来说,顿悟是福是祸,还得由具体情况来定。
顿悟一共分两个步骤,第一便是灵气狂涌,修为狂涨,第二便是灵气平歇,于平静中悟道。这两个阶段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修士完全处在心灵深处,对外界毫无感知和控制,只能任人宰割。
倘若是那等和仇人在一起,忽然顿悟的修士,简直就是倒了血霉,莫名其妙就被送上死亡结局了。
虞黛楚的运气,算是不好不坏。
倘若要说好,那么,遇上顿悟、身边是极其强大而靠谱、绝不会害她的师兄,这显然是无比幸运的。
倘若要说不好,那也是真的,因为她好不容易渡过顿悟的第一个阶段,谢衍和白麟便飞身离去,前往收拾远处的乱局,把她一个人仍在原地。
谢衍当然不会不管她,否则他回来时,只怕再也找不到自家虞师妹了。所以,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珍藏的小型护道阵,放在虞黛楚身边防身,这样无论是什么修士想浑水摸鱼、对她图谋不轨,一时半会都不可能得逞。
但他和裴玠一样,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这引起纷乱的竟然是十几只元婴妖兽,而这些妖兽中,竟真有幸运儿冲出阻隔。
而他的虞师妹,还当真无比幸运地抽中了这个妖兽大礼包。
妖兽满眼猩红,朝金光笼罩中的虞黛楚猛地一拍,一股驳杂而狂暴的气息便朝她涌去,毫无遮掩,就是要将她当场撕成碎片。
这狂暴的气息猛地落在护道阵上,引起金光一阵乱颤,发出嗡嗡的响声。
那可以被小型宗门当作护宗大阵的护道阵,竟也在这一击下摇摇欲坠!
但金光摇摇摆摆,终究没有熄灭。
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又好似只是撕碎眼前的一切的本能支配着,这妖兽竟停住了脚步,凝视着这护道阵,重又举起巨掌,朝着金光奋力挥去。
金光发出一阵玉石碎裂的声响。
但终究还是发出黯淡的光泽,坚强地守护着必须守护的
人。
“吼——”妖兽怒吼一声,紧紧地盯着这金光中的女修,第三次、缓缓地抬起巨掌。
这一次,它没有直接落下,驳杂而狂乱的气息在它掌心汇聚,凝成一股小型的风暴,仅仅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便能猜想到那巨掌落下时,会有何等可怕的威力。
远处有流光飞近,似乎是想火速赶来搭救,但实在太过遥远,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巨掌落下。
锦红在那流光里,平素冷淡无波的脸上,猛然浮现出介乎不忍、惊恐与凝重交织的神色来。
她在远天望见这样的闹剧,作为潼海的主人翁之一,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火速赶来时,却正好望见虞黛楚将陨落在妖兽掌中。
这潼海附近、金丹以上的妖修,锦红没有一个不认识的,但那一看就狂暴至极、明显不对劲的妖兽,她却从来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人提及过!
但——
旁人会信吗?
只怕在这擎崖界眼里,所有的妖类都是一体的,倘若有一个干了坏事,那么肯定全部都不是好东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需要谨慎处理、严格打压。
在这擎崖界中,可从来不乏对妖兽敌意极深、常常提出建议,要将妖修赶尽杀绝,变成统一饲养以取用灵材的激进派修士!
潼海君府作为妖类三大圣地之一,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也顶着最大的危险和杀机,必须在这样敌意的环境中,艰难地求出一条生路。而倘若搞砸了,那便是无数同族同胞的罪人。
她已知道虞黛楚是太玄宗弟子,无论是手段还是修为,以及谢衍对其的态度,都绝不可能是个岌岌无名、没有靠山的普通人。倘若虞黛楚这样的弟子死在潼海、死在一个元婴妖兽的掌中,对潼海君府、乃至于擎崖界所有妖类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她和蛟君、伙伴们那么努力地为妖类争取一线生机,却要在这样的意外中毁于一旦!
锦红紧紧抿唇,眉头紧锁,然而任她如何加紧遁光,也快不过那一掌。
就在她近乎心生绝望时,一道流光猛地飞落在那摇摇欲坠的金光之前,现出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单琅川扯了扯因急飞而稍显散乱的发丝,灵光涌动间,朝着那
妖兽飞去。
但他的灵光虽快,却比不上另一道。
“咔擦——”
一声轻响里,一道剑光从那黯淡的金光中猛然亮起,转瞬将那金光劈成两半,声势竟丝毫没有消减,朝着那妖兽倏然落下。
寒光大作,照破碧波粼粼。
天光明明耀眼至极,可无论是就在眼前的单琅川,还是远天之外的锦红,满眼里都不是什么波涛、山水、青天白云。
满心满眼,只有一道明媚到极致、璀璨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剑光!
“咔擦——”
又是一声轻响。
剑光对着那妖兽当头落下,便好似斩断一截豆腐似的,毫无阻碍,一瞬到底。
“轰——”
妖兽中分为二,鲜血横流,落在海波之中,便好似沸腾了一般,升腾起一股诡异的气息,丝丝袅袅,朝远处弥漫开来,转眼便扩散十数里海面。
单琅川微微蹙眉,灵气已卷开,后发先至,在那诡异气息扩散远海之前,先行笼住了近处这片海域。
灵气一收——
方圆二十里、纵深十数里的海水,蒸腾一空。
这一切不过在转瞬之间发生,直到这个时候,单琅川去攻击妖兽的灵光方才递到那妖兽所在的位置,却没了攻击的对象,茫然地飞远了,最终化为灵气,缓缓散开了。
这纷乱之中,青烟散去,有人自中走出,朝他微微一笑,“单道友,多谢你出手相助。”
“虞道友!你没事吧?”锦红此时方才急急赶到,冲到虞黛楚身前,对她左看右看,似乎比她自己还要紧张,“刚才那个妖兽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为什么你刚才没有动?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这一大串问题下来,简直像是跳珠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在虞黛楚脸上,把她给问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