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被穆犹知的动作吸引,凝视着她的手心。她先取回了那支箭头,而后才是她用以束发的桃木簪。
箭头是凶器,若不是在自己手中,在谁手中她都不能放心。
“与我同帐,是你打点了郑嬷嬷?”
这段时间有许多营帐都空了出来,蔺玉觅那里,孔贵嫔那里,还有穆犹知那里。
事情发生都有先后,在穆犹知这样的人面前,所有的巧合,背后都应该有因果。
穆犹知很干脆的承认了,“我能作小服低,手里又还有一些钱财,所以我在军营之中的人缘,是要比殷娘子好的多了。”
梁宫覆灭,观若是差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的。
而那些躲在自己的宫室之中,等待着不幸的命运降临的女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到自己该如何做的。
多的是人只知道为自己的命运哀泣,束手就擒。
穆犹知是聪明人,能很清醒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什么东西于自己有益,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好像忽而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当初能中选了。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而旁人不可以?”
“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穆犹知一边说,一边拔下了自己发上的银簪,挑了挑烛芯。
烛火瞬间更明亮了一些,也将她的脸颊照亮,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光茫同样倒映在她眼中,令她的目光越发明亮。观若一直都记得她这一夜的目光,记了许多年,生机同野心同样勃勃。
“三川穆氏是耕读世家,这些年却并没有什么人有能力出仕,所以才想这试一试走外戚这条路。”
她自嘲了一句,“可惜时运不济,也没有能够成功。白白被其他清流之家戳了脊梁骨罢了。”
很快又言归正传,“我虽是官家之女,我的家族却连严嬛也比不得,根本不会被李玄耀同晏既放在眼中。”
“他们也没能力救我,我并不想死,所以我只能自救。”
“殷娘子也是一样,谁都知道你只是平民之女,离开了梁帝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
“不知道殷娘子你自己清不清楚,在梁宫里,每个人都在等着你失宠的那天,谁都等着看你的笑话。”
吕婕妤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不过她的话音里,更多的是对观若的嫉妒。
可穆犹知不是,她好像只是在陈述并不伤人的事实。
穆犹知继续说了下去,“可家族声名不显,其实也是我这样的人的长处。”
“我是梁帝的妃嫔,待遇至少比一般的宫女要好一些。而且李玄耀也还没有注意到我。”
“不知道殷娘子你怎样想,总之我是觉得男子之爱,于女子而言是朝不保夕的,更何况是这样的地方,一旦被抛弃,恐有性命之虞。”
观若也是这样想。只是总有人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点利益,想要逃离心中的恐惧,看不见以后。
今日之后,她们或许都不会再见到严嬛了,她所短暂拥有的一切都会为慧嫔所有,而慧嫔之后呢?
“你们同严嬛起冲突那一日,其实我就在一旁,我觉得她实在是蠢透了。不过凭着与文嘉皇后年轻时有些相似的声音,居然就得了梁帝这么久的宠爱。”
“文嘉皇后是梁朝出名的聪慧女子,有咏絮之才,辅佐梁帝登上了帝位。”
“梁帝是怎么能忍的下来严嬛这样的女人的?这倒是令我对他的认识更深了一些。”
穆犹知的这番话,也令观若对她的认识更深了一层。她都不知道严嬛是因何而得宠的,原来严嬛对她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穆犹知进宫不过才一个多月而已,她知道的事情之多,简直叫人心惊。
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将话题扯的远了些,很快又言归正题。
“我一直在观察着殷娘子你的行止,我的出身同样不算高,要适应这里的生活,比旁人要快的多,要适应其他或许更差的日子,也一定比旁人更快。”
或许是觉得自己同观若的谈话已经渐入佳境,穆犹知脱去了外衣,走到了一旁的水桶旁,拧干了布巾子,背对着观若,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
“若是我们要逃出去,难免要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甚至恐怕要躲在山中,以野草野果为食。”
“若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何能活下来?不如还是在军营中苟且偷生罢了。”
这也是观若一直在思虑的问题。
只是她从没想过要给自己找一个同伴,自从发觉眉瑾与前生不同之后,她一边想知道眉瑾转变的因由,一边只是想着自己一个人逃走而已。
她从没想到在梁帝的嫔妃之中还能有穆犹知这样的人物。
她实在太明白从军营里逃出去,躲避追兵,努力活下去,要付出多少心力,要吃多少苦了。
前生有眉瑾带着她,做她的主心骨,她都有差点坚持不下来的时刻,更不要说旁人了。
若是穆犹知真的能做到她说的那样,同她合作,彼此依靠,也许的确是一个比她一个人逃出去更好的选择。
穆犹知擦干净的自己的身体,朝着观若走过来,指了指营帐中的另一桶水。
“这是我替殷娘子你打的水,不如你也早些收拾好,吹熄了烛火说话,要比此刻更不引人注目一些。”
那支蜡烛几乎已经要烧的尽了,明日她还要去寻郑嬷嬷讨要一支。
观若也知道穆犹知的话没有说尽,她既然搬到了这里,等着她回来,一定是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
矫情没有任何意义,她总是要和她同帐一段时间的,不如早些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她依言走到了角落里,以清水擦洗身体。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机会沐浴了,在军营之中尚且能得一些清水,若是逃出去,最开始的日子,东躲西藏,会比在军营里还要难熬。
见观若也已经梳洗完毕,穆犹知吹熄了烛火。她们躺在各自的床榻上,一同被黑暗包围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说话。
直到月光透过营帐倾斜下来,观若渐渐的又有了一些视野,她侧过身去,发觉穆犹知原本就是在看着她的。
“你说你一开始是觉得我和你一样一无所有,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