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晏既收到高世如的信,以为是她仍然记得从前的情分,所以才会写信来告诉他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以后,他的愤怒、失望与沮丧,几乎将他摧毁。
他不能怪观若的。她只是平民之女,被帝王看中,强行纳为了妃子,他能怪她什么?她根本就没法反抗。
是他自己没有勇气,怕她记得灞水边的事情,连在她面前露面都不敢。他以为他会有时间的,姑姑都已经同意了。
只要姑姑同意了,他总有一天,是能让这个婚约成为现实的。
晏家出事之后,他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却也知道他一定会回到长安的。
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任何好的痕迹,可是他们总有机会再见,他会改变她对他的印象。
她仍然会是他的妻子,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手,不会放手。
而梁帝曾经是他的姑父,他在他膝下长大,对他那份孺慕,在一日之间尽数化成了恨意。
高世如的信,令他在恨意之上,又添无法遏制,又根本没法发力的新恨。
他没有怀疑过高世如寄来这封信的用意。直到母亲告诉他,晏家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危机之中。
梁帝还是不想放过他们,已经令颍川钟氏操练士兵,将他们这些余孽也一同处理干净。
而那时候,高世如正在和颍川钟氏家主钟轼的儿子钟诺议亲。
晏家的人,能先击倒一个,便击倒一个。
这是一份投名状,也是让钟氏的人相信,她景阳郡主,的确早已经同逆党晏氏之人割席,一心要做钟家妇了。
“我在太原三年,她只给我写过这一封信。从前她能看得上我,不过也就是看中了晏家的家世。”
“晏氏一朝逢难,她便连一个眼神也不稀罕给我了。”
毕竟皇室之下,也就是身为外戚的太原晏家最为尊贵了。
她是除了安虑公主之外地位最高的宗室女子,若是要出嫁,自然也想嫁给与她年岁相当,地位最高的少年,一生都过的风光无限。
他对高世如从来都没有男女之念,高世如对他,也从来都是取她所需而已。
她从晏清那里听说了他有婚约的事情,他父亲反对,母亲却赞成。
便千方百计地找出了观若来,羞辱一番,期望他也能变得无比抵触,站到他父亲那一边,将来和她终成眷属。
不要去理会他那个灰头土脸,没有一点好的未婚妻。
只可惜,她想错了。
他还要多谢她替他将观若找了出来,他也就不必在这世间苦苦寻觅那个他真心爱慕过的人了。
观若说着她自己的见解,“就算是看中家世,若是实在不喜,她未必不能退而求其次。”
晏家还有别的郎君,梁朝也还有别的外戚世家,便如后来的钟氏。
“晏氏风光了多少年,将军就风光了多少年。青梅竹马,从前没有的情意,如今重逢,将军又得势,总是强过裴沽的。”
看高世如的意思,的确是要和晏既叙旧情。
她的父亲雍王在梁帝身边,她似乎不曾想过,若是裴沽靠到了晏氏这一边,她身为裴沽的妻子,会落到什么境地。
她会这样傻么,还是仍然有后招?
“你还说你听懂了。原来听懂了就是这样,非得将我和她这样的人凑做一对。”
他也同观若一样,目视着前方,“并不是我非要对谁评头论足,或是无缘无故看不起旁人。”
“只是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令人不齿。”
“我母亲的娘家陇西李氏出面,替我们晏家解决了这次危机,高世如和钟诺的婚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暂时搁置了。”
“再有消息传来,便是梁帝要她嫁给丧妻多年,子女成群的裴沽。”
梁帝或许是想拉拢裴沽,或许是也看不上她这些年的行止,总之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她四处哭求无果,居然跑到了昭陵去,在我姑姑面前大哭了一场。”
晏既的手收拢成了拳,他在克制他的怒气。
她连死去的人都要利用。
“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和她谈一谈青梅竹马的情谊的?”
这里的很多事情,自然都是观若所不知道的。
那高世如进宫,去仙居殿求见德妃,之后便顺从的嫁到了河东,会不会和这个什么钟诺有关系。
相比起来,这已经算是不重要的事了,“她在出嫁之前,也曾经来永安宫求见过我。”
而晏既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你没有见她?”
“是,袁姑姑没有让我见她。这种和梁帝无关,甚至更要惹他不喜的事情,她是从来都不让我做的。”
晏既冷笑了一下,“没有人比袁静训更懂得投机取巧了。如今南边的后宫,什么妃子婕妤,谁说的话在梁帝面前,都没有她的话管用。”
观若瞪大了眼睛,她掩饰不了她此刻的震惊。“你是说,袁姑姑她还活着?我以为……”
“以为什么?后宫里哪个女人死了,梁帝都不会舍得让她死的。”
晏既的语气很轻蔑,在提到袁姑姑的时候,倒是和郭昭仪差不多。
相比之下,同为文嘉皇后身边的近人,伏珺便要理智客观的多了。
“梁帝一面说怀念我姑姑,一面日日和背叛了她的人在一起,甚至还让她去我阿姐身边服侍她,害的我阿姐也不得安宁。”
“这就是帝王之爱。”
含元殿前的那一日,李玄耀同她说,永安宫里的人都死了。
这句话也没有错,袁姑姑她本来就不光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也是尚宫局的尚宫。
不知道当年袁姑姑做了什么,总之人人都说她背叛了文嘉皇后,因为她至少曾经是被文嘉皇后收服过的。
而她这个劣质的替代品,根本就不曾有片刻得到过袁姑姑的真心。
观若知道袁姑姑还活着,她应该高兴的,可是她内心只觉得百味杂陈,一下子意兴阑珊起来。
“将军,妾觉得有些累了,能否先让妾回去收拾东西,休息一下。”
她今日已经和晏既说了太多的话了,知道太多她想知道,或者不想知道的事。
她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那便回去吧。”他回应的很快,“晚膳会送到你营帐里。”
观若道了一声“多谢”,便从长榻上站起来。走了一步,又被他攥住了手腕,观若回头看着他,只是想让他放手而已。
他的神情却是无比真挚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高世如,也没有喜欢过旁的女子。”
“你说我和她是青梅竹马,可是要这样算起来,我不是你的竹马。可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