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送完伏珺,再折返回来,晏既已经站在了芙蓉花树下。夕阳西下,金光褪尽,月光尚未洒落下来,那芙蓉花却先被镀上了一层冷色。
冷暖皆宜,它仍然是美丽的。
晏既手中拿着一朵刚刚才被折下的芙蓉花,低头把玩着,对观若道:“我忽然想起来,你方才那种行为,是不是就叫做‘吃醋’?”
“何为‘吃醋’?不过白问问罢了。”观若走到他身旁,也学着他的厚脸皮。
那芙蓉花树太高,她便是伸出手,也不能折下一朵。而晏既远比她要高大许多,伸手折落花枝,不过是举手之劳。
“莫不是将军真的同那李六小姐有什么,所以才这样说。若是真有什么,不如还是早些坦白,不要等到人都来了,再叫我知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也许晏既和李六小姐都没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她一个闺阁中的弱质女流,忽而要往前线来,总是有些说不通的。
李玄耀可是曾经有这样的意思的。
在晏既削了他的手指之后,李家人心中也许会怨愤晏既,也或许仍然觉得他奇货可居,要用更多的东西将他绑在自己身旁。
晏既便站直了,“她只是我的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表妹而已,多年不曾见过了,能有什么?”
他站到了观若身后去,将这朵花小心翼翼地簪在了她的鬓边,“艳丽的花朵也衬你。”
清丽相宜,秾丽也相宜。她在他眼中,总是怎样都好。
观若亦不再想说李六小姐的事情了。人家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不该为了她一时的小肚鸡肠损伤了名声。
“伏大人方才说的宴会,是什么宴会?你不该早些过去么?”
一场大战方才结束,他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犒赏三军,与他身边的将士同乐,是应做之事。
晏既牵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自然是我与你的宴会了,婚礼都已经开始叫琢石准备,却还没有认真地、庄重地同他们交代过。”
观若望着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但是很快又觉得不对,“可是我还没有好好整理过我自己。”
不要说衣裳了,便是头发,也只是方才随手用木簪绾起来的而已。
晏既望着她,笑意温柔,“所以还有时间,不必着急。唤两个侍女进来,叫她们来替你梳妆,我等着你。”
观若便点了点头,同他在一起,她总是什么都不必自己思虑。
晏既很快唤进了门外的亲卫来,让他们重新去将那两个侍女唤了过来。
她们捧进来的衣衫,观若轻轻触碰着,“仿佛和上一次眉姑娘所穿的差不多。”
是她们刚入裴府,眉瑾出席裴沽的晚宴,所穿的那一件绣海棠纹的。只不过这一件绣的亦是芍药纹。
柳绿色的轻纱外衫,绣着一丛又一从的芍药。枝叶比轻纱的色泽要更深一些,不知是怎样绣成的,那样的绿,仿佛是流动的一般。
“就知道你会记得。这件衣裳和眉瑾那件就是一起叫人做的。那时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口吩咐了一句。”
总觉得她有一日会用得上,却又不知道这一日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
他站在那随风摇曳的芙蓉花枝下笑起来,“幸而还不算太晚,还是能穿这件衣裳的时候。”
观若静静地听完了,她心中亦如有千言万语。
她知道他这一个微笑之中蕴藏的是怎样的情绪,他从一开始,便是盼着她的。
只要她心中明白就好。
观若进了屋子,换过了衣衫,坐在铜镜前,任由那两个手巧的侍女为她梳妆。
上一次她这样坐在铜镜前,还是在青华山的时候了。一个俘虏不需要华丽的妆容,亦不能与金缕玉衣相配。
她静静地望着铜镜中一点一点明艳起来的女子,恍然间觉得她所有的美丽,原来都是为了他。
观若微微偏了一分,铜镜里现出了晏既的身形。
他坐在她身后不远处,拿着桌上的一个小摆件在把玩,跷着二郎腿,神情十分惬意。好像他们就只是这凡尘俗世间的一对普通夫妻,将要一起出门,丈夫等着妻子梳妆。
等得实在无聊,又不舍得埋怨,只好随手捡了一些玩物,聊以打发时间。
偶尔抬头望一望她,发觉彼此能在铜镜中对视,便欢悦地扬起了一个笑来。
观若也笑,一个侍女便提醒她,“请姑娘不要有什么太大的表情,若是这一笔走歪,怕是也要耽误时间了。”
观若只好立刻回恢复了方才的神情,不敢笑,亦不再敢乱动。只盼着着妆容能早一些化完,她就能早些与他挽手并肩,去往他们所要去的地方。
待到这妆容与发髻终于都完成的时候,大约也就到了开宴的时候。
观若特意取出了那支红宝石发钗来,与那朵白色芍药花簪在一起。今夜于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她也知道文嘉皇后于晏既有多重要。
所有的重要都添在一起,他所有的亲人都不能在场,这一支发簪,便代表着她对文嘉皇后的敬重。
晏既站起来,朝着她伸出了手,
他们并肩出了门,晏既便取下了自己的披风,自然而然地披在了她身上。
“秋夜风重,珍重添衣。”
观若在披风之下重又握着他的手,她笑着埋怨他,“不是你自己叫我穿这件衣裳的,此时倒是又要来做好人,说什么‘珍重添衣’。”
晏既牵着她的手,昂首阔步,朝前走。他们已经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可以行走在天地的光亮之下,可以行走在世人的眼光之中。
“是怕你觉得今日不够庄重,将来想起来,会有遗憾。”
每一个女子都盼望着自己在生命中重要的场合里会是美丽的,叫人惊艳难忘的。她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尽管她总是素容待人,她眼中潋滟的光芒,在他心中亦早已经远胜西子。
今夜在宴会上的人,远比他很多血脉相连的亲人更重要。她做他的妻子不会容易,他只想为她思虑的多一些,再多一些。
让他们之间的遗憾更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