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不知道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可哪怕不是看错了,裴俶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没入了人海之中,再要寻找,只怕就很难了。
晏既骑马走在前面,她也不能此时就让他停下来,告诉他这件事。
只能是等走到裴府之后再说了。
幸而他们距离裴府已经不远,穆犹知下了车,观若便趴在车窗上,同晏既招了招手。
晏既见观若如此,还以为是她要同他玩笑,很快从踏莎身上跃下来,笑着走到了她面前。
“不会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你就想我了吧?”
观若的面色凝重,无心回应他方才的话,“我方才……好像在街市上看见裴灵献了。”
晏既的神色顷刻之间就变了,“在哪里?”
或许是怕自己的语气会吓着了观若,他又放柔了语调,“你方才‘好像’在街市上看见了裴灵献,这个‘好像’,能作几分准?”
“别害怕,你把你方才看见的情形慢慢和我描述一遍就好。”
在他的安抚之下,观若静下了心,“方才我掀开车帘,在看街市上的情形。先时都还好,却忽然看见裴灵献站在一处巷口,他在冲我微笑。”
的确是微笑,看起来没有喊着任何威胁,任何恶意。
可观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我心里害怕,下意识地便放下了车帘。只是又想着若真是裴灵献,便应该告诉你,所以重新掀开车帘看了看。”
“可是他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观若更肯定了一些,“不是‘好像’,我就是看见他了。若是我自己的幻想,不可能想象的出他那样的神情。”
裴俶不应该朝她微笑的。他们是敌人,上一次他们之间的氛围就足够剑拔弩张了。
晏既将观若面前的碎发撩到了耳后,“若是这样的话,看来裴灵献是早已经混到了安邑中了。”
“所谓城外的那些踪迹,恐怕只是他的障眼法。”
“不过阿若,你不用害怕,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你此时是想回去休息,还是想要和我一起去我们成婚的宅子看一看?”
观若心里其实觉得有些疲惫,可是她到底还是在为外面的那一处宅子,为能和晏既在一起而动心着:“我想去看看。”
晏既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看看。你一个人坐马车可以吗?”
观若低头笑了笑,不忍心嘲笑他说了傻话,“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裴灵献再神通广大,还能一下子钻到我的马车里来么?”
晏既便略微放下心来,“那好,我就跟在你马车旁边,很快就会到了。”
观若的目光黏在他身上,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车帘。
马车很快又重新行走起来,晏既先是吩咐了他的亲卫什么,而后如他方才所说,一直跟在观若的马车一旁。
观若靠在板壁上,仿佛是靠在晏既身上。
她忽而想起他们刚刚从青华山出来的时候,所遭遇的那一场夜袭。那是她离这些血腥最近的一次,在结束之后,晏既也就骑着马,停在她马车一旁。
车窗上还有分不清敌友的血,那时候她觉得他离她是那样远的。
晏既说的不远,果然就是不远。
他从马上下来,亲自搀扶观若下了马车。
这宅子的门脸与规制,不知道是不是新改过,的确和裴府看起来差不多。只是还没有挂上牌匾,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晏既并没有要和她解释不曾挂上牌匾的原因,只是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府中走。
府邸之中的风景,像是江南风格。
一条河贯穿全府,两岸遍植绿柳。若到春夏之时,能见“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之景。
晏既见她注目那些垂柳,“可惜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到明年春夏了,若是你不喜欢,我可以叫人移栽了应季的花木过来。”
“琢石本来也在同我商量这件事。”
观若摇头,“反正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呆上许久,还是不要折腾它了。等到我们离开之后,还是将这处府邸还给那位富商吧。”
“不过若是可以,我希望我和你的院子里能有一棵槐树。”
这于他们而言,其实都是意义非凡的。
晏既揽了她的肩,陪着她继续往前走,“在长安的那段日子里,我曾经去你的旧居看过。房舍倒还完好,那棵槐树却已经不知道被谁砍去了,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墩。”
他坐在那上面,一个人从午后坐到了黄昏。街巷里的人来来去去,都是过往的熟脸。
哪怕王朝倾覆,他们的君王放弃了他们,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
“也好,以后我们每走到一处,无论是短暂停留,还是长住,都在门前种一棵槐树。”
观若靠在他的肩膀上,享受了片刻温存,又道:“这样气派的府邸,这位商人却愿意这样拱手相让。”
“商人都是锱铢必较的,不然也不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大人物。将军拿下这处府邸,付出了什么代价?”
既然观若想知道,晏既也没有什么可以瞒她的,他娓娓道来,“安邑百里之外,有一处铁矿,是早已经被发现了的。”
梁朝盐铁是官营,没想到裴家的人还敢私下采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裴沽并没有把它捏在手心里。那铁矿的主人,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孟移。”
“他自己同我说,是因为裴沽迷信。刚刚开始采矿之时,裴家折了好些人进去,甚至还有裴沽的三子裴亿。”
“裴沽请了一个他信赖的方士来算卦,却说是裴氏已经占有河东之地七八分的灵气了,这铁矿再由裴氏的人来采,便过犹不及,反要伤害裴氏的根本了。”
观若想起了裴俶。他在和她说起沼泽中巨蟒的时候,也提到了裴沽的迷信。
“而后裴沽便打算放弃了。与裴氏的巨富想必,一座似乎出产不多的铁矿,也算不得什么。”
“再之后孟移便去走了裴倦的路子,将这个铁矿捏在了手心里,每年给裴氏七成的收入。”
晏既说到这里,观若也就明白了。
所谓的那些不幸的事情,背后都有有心人。能成为一地巨贾的,果然都没有简单的人物。
而这铁矿都已经不由裴氏的人来开采了,孟移却还要将七成的收入都拱手送进裴氏的私库里。裴氏的人,实在是太贪心了。
“那他向将军提出的条件呢?”
与一个能够源源不断出产铁矿的矿场相比,这一个宅子的价值,实在是不算什么的。
“还能是什么,他还想要这个铁矿,将原来上贡给裴氏的铁上贡给我。我此时是没有心力去管这一个小小矿场的。”
“孟移还算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力,他既然想要,我给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