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俶离开了房中,房门摇晃过几息,最终为袁音弗所推开。
“此处是荒郊野岭,这个客舍已经荒废许久了。”
“能找来一个大夫已属勉强,今夜是凑不齐药方上的药材了,殷姑娘,今夜只能委屈你了。”
屋角还有一张长榻,上面铺了被褥,想必袁音弗今夜是要同观若睡在同一间屋子里了。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观若也不会觉得自己出门在外,还特别娇贵起来。
“不碍事的。前几日我尚且浑浑噩噩,今日能这样清醒着,已经好了许多了。”
床榻前的那一口血还没有被清理干净,袁音弗打开窗,月光重又流进窗台,流过观若床前的地面,暗红色的一滩。
袁音弗回头望了观若一眼,“裴大人让我照顾殷姑娘,今夜我与殷姑娘住在一起。”
之前的几夜,应当也都是这样的。
包括第一日观若在马车上醒来,发觉自己身上已经不是那件湿淋淋的嫁衣了。
观若还是忍不住要嘲讽裴俶,“他算是哪门子的大人?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只会趁人之危罢了。”
她一想到就连那座府邸都是裴俶的计谋,便不由得怒上心头。
“我原来的那件衣裳呢,丢到了哪里去?”
袁音弗似乎知道她会问起来,她已经延迟了好多日才想起来该问了。
她将她的称呼也改了过来,“裴灵献让我在马车上帮你换了衣服。”
“而后便将那件嫁衣强行套在了晏氏已经被他杀死的士兵身上,抛到河水里去了。”
观若听完,一时间又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裴俶不愧是裴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要做的叫人毛骨悚然,那样极端决绝。
袁音弗见观若脸色不对,忙道:“既然已经从安邑出来,便不要再想过往的事了。”
她试探着给观若灌输一些她的想法,“南郡之主萧翾是女子,在南郡,女子的地位是比梁朝其他地方高出许多的。”
“也许我们在那里,过的会比在安邑的时候好得多。”
观若抬起头,望了袁音弗一眼,“可是我们是和裴灵献在一起,我们并不是结伴的关系。”
“就算到了南郡,我们也是受制于裴灵献的。”
观若想起晏既从前的话,“更何况你以为裴灵献的母亲真的是什么萧氏族女,裴灵献一到南郡,便能被奉为上宾么?”
“他母亲不过是萧氏的舞姬,舞姬视同奴仆,奴仆之子,你觉得萧翾会有多在意他?”
观若目前所知,裴俶身上唯一值钱一些的东西,不过就是那一座金矿罢了。
可是他人能够到达南郡,金矿却仍然是扎根在河东的,或许很快就不会属于他了。
晏既不是裴沽,他是一定会仔细地让人查看一番的。
这样的裴俶,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够让萧翾接纳他?更不要提她们两个无名无姓的小卒了——在萧翾面前,观若恐怕还是没有从前的身份更好。
她很清楚,她们到达南郡之后的日子,是更加无法预料的。
袁音弗之前并没有听过这些话,此时哑口无言。
观若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不要想这些了,早些休息吧。”
无论她们今夜如何担忧,明日还是要准时出发的。
袁音弗仍然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才如梦初醒一般,走到了长榻之前。
观若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到房中不再有其他声响,她还是重又睁开眼,“这几日在我昏迷的时候,可有再遇见什么人?”
她分明是不该期待的。
晏既已然失去了她,更不敢战败,他应该将全副的心思,都用在守住河东,一鼓作气拿下三川和颍川上。
尤其是颍川,钟氏的人,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果然袁音弗也道:“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不过裴灵献还是很谨慎,没有路过什么城镇,走的都是很偏僻的路。”
是怕被人追捕。就好像他一开始也并没有现身,怕被晏既发觉,殷观若是被他带走的。
观若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走了许久了,我们应该已经离开河东,走到三川了吧?”
“今夜我听裴灵献说,王氏和钟氏的联军,已经压到了三川与河东的交界之地。三川境内百姓,如今如何了?”
袁音弗道:“三川百姓能如何?不过是池中的鱼,由得人摆布罢了。”
“总归眼下的战场不会在三川,先遭殃的仍然是河东的百姓。”
她话语中那种漫不经心,让观若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也不能苛求什么,每一个人对这些事的态度,原本就是不同的。
但三川应当是她成长的地方。
“袁姑娘的家乡在哪里?”
袁音弗坐在长榻上,“家乡……家乡在太原。”
她苦笑了一下,“我说过了,我和你的那位袁姑姑是同族,太原袁氏都是先帝时的家族了,你一定更没有听过了。”
观若听完,只觉得有些惊异。不知道袁姑姑和文嘉皇后谈的来,是不是也有同样出身太原的缘故。
“你那位袁姑姑是嫡支,男子流放,女子没入宫中为奴。我只是旁支之女,可也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所有的家产都被罚没,我被卖了出去。辗转到了三川,成为了穆氏的奴婢。”
她偏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明月,微微抬起头,像是怕眼泪会落的太快。
“呀,真是可惜。我本来以为我在宫里也会过的很好的。毕竟你身边的那位袁姑姑是我的堂姑。”
“像她一样,做个女官就很好。便是我真的被推了出去,做了穆犹知邀宠的工具,姑姑若是肯帮我,我也会走得比这个蠢货更高的。”
她像是真的很惋惜,又好像只是在自嘲身世。在嘲笑她自己,居然把这样的人生,也当作是好的出路。
不过同她如今相比,的确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观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乱世之中,沦落至此的人,有哪一个不是身世飘零的呢。
她们也许真的该休息了。观若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