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大约是太震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重新开了口。
“我以为殷姑娘也姓殷,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
她的笑容有些怪异起来,“不过我三姐身边无论出现什么人,其实也都没什么可奇怪的。”
后面这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只是她很快又道:“我真没想到殷姑娘就是梁帝的珩妃。”
“在我想象之中,她应该是……应该是……”
萧翎思忖了一会儿,才终于定下了可以形容她心中珩妃的那几个形容词。
“高贵的,傲气的,神秘的。美丽自不必说。”
不必萧翎说下去,观若也知道,这几个词里,她最多勉强算是和“美丽”沾边而已。
她在萧翾面前实在是太恭顺了,便如此刻她身下的这匹马一样。
恭顺不算是萧翾所推崇的美好品德,也只会折损明珠的光辉。
萧翎定定地望着观若,像是要看清楚她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观若觉得有些不自在,一下子回想起来从前袁姑姑教她的那些礼仪。
坐直了身体,平视着前方,目光中空无一物——这是最容易让人觉得你高贵和神秘的方式。
萧翎很快又笑起来,简直像是观赏动物似的,“若是这样看,倒是有些从前梁宫中那个绝代宠妃的影子了。”
观若松下一口气来,“十三小姐不要再笑话我了,我不过是平民之女,在枝头上站不住,重又落下来了而已。”
萧翎却语气坚定地回答她,“便是从枝头上落下来,也别忘了你是有羽翼,可以自由翱翔的飞鸟。”
“良禽择木而栖,那一枝不能保你长久,你可以选择另外一枝。”
而这另外一枝,自然便是指萧翾了。
观若也觉得萧翾是比梁帝更稳妥的多,枝繁叶茂的大树。
“当年阿鹞从长安回来,她说她看见过你。她说你很漂亮,如同云中的仙女。”
观若便道:“朝露楼很高,其实是看不太清楚楼下众人的。我想楼下的民众,应当也看不清我的脸。”
寻常女子都不能这样路面,梁帝更不会这样糊涂,真的让普通的长安百姓,也看清楚他的宠妃生的是什么样子。
“传闻总有不尽不实之处,我其实只是一个寻常人而已。”
梁帝对她的宠爱,也从来就只是给天下人看看的而已。
大兴土木,寻仙问道,总要有一个理由。
他只是要她顶罪而已。
唐玄宗缢死杨贵妃在马嵬坡下,而梁帝不必陈玄礼逼迫,不待六军不发,便先将她这个罪魁祸首给处理干净了。
萧翎好像忽而同她亲近了不少,她笑她,“殷大人,你又过分谦逊了。”
“谦逊是美德,过分谦逊可不是。”
“便如我,我对我自己的容貌可是很自信的,我就觉得我比江陵城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要好看。”
观若望着她带着几分天真执拗的神情,也不自觉笑起来。
“十三小姐的确能有这样的自信。”
萧翎望着她笑了笑,“其实殷大人的确是不必这样谦逊恭敬的,三姐喜欢她的臣下如此,可是她未必只将你当作臣下。”
萧翾忽而让她去和殷观若交好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些奇怪。
所以今日才问她到底都会些什么,想要知道她何以得萧翾另眼相待。
结果萧翾看重的那些东西,萧翾喜欢的那些东西,她却几乎什么都不会。
谁知道峰回路转,原来眼前之人本就是一尊大佛。
是她失敬了。
“不要说是你了,便是我们家的那些人,都已经被三姐赶了出去,可每一次进江陵城,还是要自诩为萧氏嫡支,自诩尊贵,总是要闹出些事情来。”
居上位久了,便改不了那种尊贵脾气了,学不会审时度势,令人讨厌。
但殷观若身上好似真的什么也无,她才会看走了眼,根本就没想到这种可能。
观若以为萧翎是和萧鹇一样误会了,忙替萧翾解释道:“萧大人仁慈,将我看作女儿一般,因此才将我留在身边,还给我机会学习这些东西。”
“我感激萧大人,不敢做出这些骄矜模样来惹人生厌。”
萧翎愣了愣,一会儿又是笑颜如花,“你是觉得我误会了你和三姐的关系?我才没有呢。”
“我知道外面的传闻,世人都说我三姐男女通吃,可是她不过是喜欢欣赏歌舞而已,并不是那种关系。”
又似恍然大悟,“除夕那夜我听闻阿鹇和阿鹮曾经为难于你,原来是误会了这件事。”
“你放心,我虽然也不聪明,可是也不至于如阿鹇姐妹一般身在局中看不清楚。”
“我知道三姐这些年来做这些事的不易,不会误解她的。”
萧翎能说出这番话来,便已经不知比萧鹇姐妹聪明了多少了。
观若只是笑了笑,仍旧迎着夕阳,继续往前走。
萧翎对梁帝并不感兴趣,很快开始同她打听起其他的事情来。
“殷姑娘是如何从那位太原晏将军的手下逃出来,逃到南郡来的?”
“我听闻他想要强占你为妻,是三姐令人将你救出来的么?”
同样的一件事,传到不同的地方,传到不同的人耳中,便是完全不同的。
她和晏既在一起的时候便知道要面对这世间诸般的流言蜚语,那时候以为,一定是他们一起面对的。
观若先为晏既解释了一句,“晏明之并没有想强占我为妻,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有婚约。”
也是她心甘情愿的,他们是两情相悦。
他们的婚约在前,若是真要这样算,那也是梁帝强占了她为妃罢了。
“婚约?”萧翎显见着更好奇了,“从前太原晏氏可是梁朝第一等的人家,可是殷大人你说你不过是平民之女,这……”
她的话其实已经算是很委婉了。任谁看来,她和晏既之间,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我祖父曾经在晏老将军的麾下当差,是我们的祖父定下的婚约。”
“有幸重逢,因此才定下了白首之约,他从没有强迫我。”
萧翎很快又误解了,“那你们既然是两厢情愿……强人所难的人是我三姐?”
她觉得是萧翾强行将她从晏既身边带离的。
观若又摇了头,“也不是,是我跟他之间始终有些龃龉无法消除,是我主动离开了他。”
她顿了顿,才道:“也不会回他身边去了。”
她连“大约”,“恐怕”这样的词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