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鹮。”
萧翾不过轻轻唤了萧鹮一声,跌坐在地上的萧鹮顷刻之间泪如泉涌。
只是她很快又充满怨怼地道:“如今姐姐们都不在了,您才终于想起了我。”
萧翾站在原地,或者曾经生出过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的念头,但终究没有伸出手。
“是裴灵献让你过来的,对不对?”
她们身边所有的坏事,好像都只会是裴俶一个人做的。
“阿鹮,告诉我,他许你的条件是什么?”
还是不足以让她动心,她没有带凶器来。
萧鹮心中对萧翾虽然分明有怨,可是她问的问题,萧鹮还是很配合的回答了。
“他把他带来见我了。”是谢九郎。是她一直苦苦寻觅,又恨如骨髓的那个男人。
谁也没有心思去打断萧鹮的叙述。
“裴俶给我机会,让我和谢九郎单独在房中说话。她告诉我说,他说他是不想离开我的,他不是故意去甘宁城骗我的。”
“他被他家中人所不喜,游历到甘宁城。遇见我被几个地痞流氓欺负,救下了我,对我一见倾心。”
说到这里,她嘲讽地笑了笑。月色下她这般神情,十足十地像萧翾。
萧翾的三个女儿,萧鹞最似她。剩下的两个,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候,让观若感觉到她们与萧翾的相似。
“他说她偶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才不敢将自己的身份挑明。他怕我会因为这个而离开他,憎恨他。”
“后来他被他家中的人发现了行迹,所以才不得不先行离开,而后再找机会和我团圆。”
萧翎忍不住插了话,“萧鹮,这样的话,你不会也相信吧?”
萧鹮顷刻之间便抬起了头,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冷冷地望着萧翎,“我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十三姨母。”
“被骗过一次,我就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她重又低下了头去,目光之中的狠戾阴郁之色,却根本不容人忽视。
当年萧翾知道自己已经被高烨背叛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
“我知道他要骗我,早在他进屋之前,我就已经在茶水之中下好了毒,是很慢性的毒药。他活不过今年了。”
她早就从长沙郡出来了,不是长姐将她送出来的。
在她发现长姐帮不了她,不能找到谢九郎的时候,她一个人离开了临湘,又开始往东走。
她要自己找到他,然后用她早已经准备好的毒药,要了他的性命。
“而后我便装作被谢九郎打动了,开始同裴灵献谈条件。”
“他要我把长姐的消息带给您,而后在您心力交瘁之时要了您的性命。”萧氏在与谢氏交战,如今又扯上了太原晏氏。
他太需要一场胜仗,来打消梁帝心中对他的疑虑了。不择手段。
萧翾抬头望向了夜空,或着已经不能说是夜空了。
天空已经不是纯然的墨黑色,掺进了丝丝缕缕的白。黑也不是黑,白也不是白,是很难看的灰色。
“他还说叫我放心,他会保我平安无事,与谢九郎团聚。”
她若是真的有能力杀了萧翾,这些年她也不会总是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比不上任何一个姐姐了。
她很爱她们。可是要她承认她不如她们,她也永远都不服气。
哪怕被人发觉她有要对萧翾不利的念头,她都会很快就丢掉性命的。她虽然自视甚高,也没有那样不知天高地厚。
而且裴俶也没有保她平安的能力和必要性的。萧翾身边肯定不会有他的人。
“当然是骗我的,我知道。去哪里和谢九郎团聚?地底下么?我才不要和他团聚。”
萧鹮的目光又低下来,在每个人脸上逡巡一遍,眼神疯狂又绝望。
“你们都以为我傻,其实我才不傻。我故意没有给谢九郎下顷刻就能毙命的毒药,是因为我要保全我自己。”
“裴灵献够聪明了吧?可是他这一次还是输给了我。”
聪明人不会输给稍逊于他的人,却很容易输给一个傻子,因为他们的思维根本就不一样。
她说完又笑起来,这笑声像是一把很小很小的刀,能给人留下微不足道,甚至都发现不了的伤口。
可就算是这样的伤口,也是会痒,会疼的。
这一次她的确聪明,若是她不肯合作,想必她也是不会有命走到丹阳城外,走到这里的。
其他方面的事情暂且不论,至少在感情上,她受到了萧翾的影响,是没有在犯傻的。
谢九郎这样的男人的确该死,慢性的毒药甚至比烈性的毒药更好。
他会在他一天天衰弱的身体中,找到答案的。
“阿鹮,你到底还是像我,也没有想要杀我。”
萧鹮长叹了一口气,“我杀了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自寻死路,让裴灵献,还有那些欺骗了我的谢家人得意?”
她只是想要见到她,陪在她身边而已。离开她的这几个月来,她实在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了。
而她本不必经受这些。
这些话她不会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相信的。
她又开始挑衅她,“那您呢,您要杀了我么?我给您丢脸了,我本也不配做萧家的女儿。”
萧翾安静淡然地回答她,“我的女儿小萧鹮,承平十七年八月初一,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我的小女儿,陪伴我的时间是最少的。却也是我女儿之中唯一一个,从出生那一日开始,就在我身边的。”
萧鹮轻轻笑了笑,她好像从萧翾的态度之中得到了力量,“是,她已经不在了。消失在了江陵萧宅的那一场大火里。”
“我像您,也终究没有长姐那么像。那么现在该是您来告诉我,长姐究竟是否还活在世上了。”
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相信裴俶。
观若一直静静地观察着萧翾,她注意到在萧鹮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具,终究是碎裂了一角。
她已经提前片刻知道了答案,她的心同样也碎了一角。天色已明,要为今日打算了。
萧翾分明没有说任何话,因为这本就是她说不出口的话。
院中众人心中分享着同样的悲戚,没有人开口说话,到后来,也只有萧鹮不曾压抑的哭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