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不想再将时间浪费在与这个疯子的谈话上,她拿着她的剑,晏既留给她的剑,朝着那些绛衣士兵走过去。
她以为他们会转过身来同她交战的,她要保护这些青衣女官,保护丹阳城中无辜蒙难的百姓。
可是那些士兵甚至宁肯站在远处任由她劈砍,也不肯向她挥动他们的剑。
观若知道对于敌人她不该抱有任何的怜悯,可是数名士兵的血溅在她身上,到底还是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转过身去朝着裴俶大喊,“裴灵献,你让他们动手!动手!”
保护自己,消灭敌人是正当的。可是在战场上束手就擒,任由敌人的刀剑落在自己身上,那不是正义。
裴俶缓缓地朝着她走过去,偶尔用右手的剑格挡开想要围住他,不让他朝着观若走过去的青衣女官。
而后他的剑没入了她们的身体里,尚未凋零的绿叶,被人折断在了夏夜的微风里。
裴俶走到观若身旁的时候,原本一身月白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的斑斑驳驳。
他总是比常人更苍白几分的面庞之上,也是如此。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旁人的血染在他的衣襟上,染在他的面颊上,那是他最喜欢的图卷。
这是嗜血的妖魔,最想要看见的情形。
裴俶抓着观若的肩膀,迫着她去看城中漫天的火光,“阿若,你知道着火的那些地方,都是哪里吗?”
城中四角,无一幸免。
观若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意识地顺着裴俶的思路走,“那是……那是城中的粮仓,裴灵献,你……”
他很快打断了观若的话,令她的愤怒也戛然而止,变作了对未知的恐慌。
“丹阳城不仅仅有地上城,还有地下城,这是我为你精心布置的牢笼。”
“这些士兵原本都藏在百姓家中,就和他们的子孙一般生活着。阿若,为什么你和晏明之,居然都没有发现不对呢?”
如今是战时,大多数的青壮年男子都征召入伍,百姓家中,应当都只剩下年老与年幼的男子。
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他们只是在刚刚入城时搜查了一番,而后便再没有打过百姓的主意。
百姓家中,地下城……
她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萧鹇和萧鹞过世的事情之上,一直在提防着裴俶的阴谋,最终决定主动出击消灭那个阴谋家。
却原来,她们的敌人根本就不在数百里之外的山阴城,居然就在她们脚下。
裴俶没有给予观若抒发愤怒的机会,“阿若,不光是粮仓而已。还有水井。”
“城中各处水井的位置,我都很清楚,我会叫人投石灰下去的。井水顷刻就会沸腾起来,没有人敢靠近。”
“等石灰不够了,我就再叫人投毒,城中的人,谁都不要再想喝到一口水。”
他向观若诉说着自己的计划,话语之中无比得意。
观若也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举起了手中的剑。
还没有等到剑落下来,一支流矢便没入了她的右胸,她再握不住手中的剑。
她朝着地面无力地坠落下去,眼中只有那把先她一步落在地上的宝剑,“阿若!”
是她最厌恶的那个人接住了她。
剧烈的疼痛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理智,她握着自己胸前的那支箭,鲜血顷刻染红了她的手。
有人在朝着这边跑过来,她听见了裴俶愤怒的声音,“孟移!谁让你出手伤她的!”
“孟移”,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观若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疼痛撕扯,在一点一点的溃散,将要陷入黑暗之中。
她拼命地强迫自己回想起这个名字,她需要保持清醒。
她听不清孟移说了什么,总之裴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她身上。
他难得的露出了着急的神情,“阿若,你不要睡,你要清醒着。我马上就找人给你拔箭,你不要睡着!”
观若看见了裴俶眼中的慌乱,这比回忆那个名字更加能让她保持清醒。
裴俶烧毁粮仓,断了城中百姓的用水,是要迫她就范。
可是就范也分很多种。他是要所有的萧氏士兵,加上城中人为她和萧翾陪葬,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裴俶今日并不想要她死,她只要不死,就还能同他谈一谈条件。
萧鹇身死,而后是萧鹞,再到今日的崔晔,都是他的计谋。地下城,百姓家中的士兵,都是他为今日而做的布置。
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裴灵献,我的士兵会战斗至最后一刻的。”
他们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了,不再有厮杀声,厮杀声被阻隔在城外。
无数的青衣女官倒在地上,连同谢家着绛紫色衣的士兵,他们都无声无息了。
裴俶的手按在观若的手上,阻止着更多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来。
孟移也已经离开了,他是遵从裴俶的吩咐,去为她找一个能够拔箭的大夫来。
“阿若,”他问着她,终于不是方才那副讨人厌的丑角模样了。“留在丹阳城中的原本就是老弱病残,你还有多少士兵能战?”
他的语气温柔,“即便你有士兵能战,谢家也有数倍于你的士兵守在城外,虎视眈眈。”
“而且我也在城中,城中还有其他的士兵。你的士兵杀死一个谢家士兵,我就会让他们将城中的一户无辜百姓灭门。”
“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不要这样残忍。”
对无辜之人举起屠刀的妖邪,居然劝她向善,叫她不要残忍。
观若想要从他怀中挣扎起来,她不过稍微动了动,便又有大片的鲜血涌到他们的指缝之中,将他们手心的纹路描画一遍。
痛,实在是痛,好像比前生她中了毒,一口一口呕出血来的时候还要痛。
在河东的树林之中,晏既中箭的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带着她一路向前疾驰的。
观若越过裴俶的肩膀,望着城楼上仍然在奋力厮杀的士兵。
他们不会想要做逃兵的,丹阳失守,意味着之前那些士兵的白白牺牲。
他们也不能让出那些已经向前走的儿郎身后的位置,任由敌人将他们轻易地围住,腹背夹击。
他们不能输,她不能输。
“将存必死之心,兵无存活之意。”
观若的目光收回来,“裴灵献,就算是我和大人都不在了,萧氏也不会输的。”
静夜之中,忽而传来一阵细微的,婴儿啼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