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俶好像真的陷入了观若此刻的温柔,望着她的眼睛,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颊。
“阿若,我是爱你的。”
观若就是在等着他说这句话,下一刻她就给了他一个耳光,身边的声音,永远比方才远处的厮杀声更响亮。
“你说你爱我,前生是你杀了我。今生你也说你爱我,却要将我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去。”
“裴灵献,你究竟是不懂什么是爱,还是根本就不是男人,啊?”
观若仍然死死地盯着裴俶,她知道他是不懂得疼的,他总是伪装的很好。
可是或许是因为有了落差,她到底还是察觉到他有回避之意。她甚至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迫着他看着她。
在狭小的马车之中,他根本就无处可逃。
他们对峙了片刻之后,裴俶望着观若的眼睛,方才的那种愤怒忽而消散下去。
观若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被裴俶反客为主,压在了马车壁上。
她的身体重重地靠在了马车壁上,伤口被这力道震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可是她不愿在此时,在裴俶面前落了下风,不肯发出一点呼痛的声音。
“裴灵献,你回答我。”
就算是此刻,他仍然回避着观若的目光,指间在她面颊上游走了片刻,“你在梁帝身边不会很久的,我会很快将你救出来的。”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爱的是谁,我爱的人都是你,也唯有你一个。”
观若冷笑起来,“你干脆直接说出口,告诉我我会经历什么好了。”
“连我都不怕,你在害怕什么?”
做梁帝的妃嫔,不是白白得一个名号,享荣华富贵。从前是她年纪小躲了过去,如今她还能有什么理由?
“裴灵献,你是不是觉得你很高尚?你觉得你眼下只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将自己所爱之人送到了旁人身边。”
“你是范蠡,还是吕不韦,抑或是臧儿、张耆?”
裴俶没有回答她的话,她知道他不会回答的。
她用力地推了裴俶一把,“裴灵献,你没有他们的才能,只有他们的卑劣而已。”
他没有再强迫她,轻易地松了手,观若坐在原处,看着他默默地坐到了马车的另一个角落里。
“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到我面前来谈爱了。我也不需要你的承诺,告诉我你会带我走。”
“哪怕我终老于行宫之中,甚至死于乱军之中,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观若以为裴俶会一直沉默下去,他却忽而道:“晏明之难道就配谈爱吗?”
“他不过也就是个无能的废物,连是谁害了你都不明白,他恨了你那样久,在青华山军营中那样对待你,你都忘了吗?”
他说的话,不过令观若发笑而已。
“青华山军营之中的事,你既然了解,又何必在此时又振振有词地指责他?”
那时晏既究竟是好与不好,若是裴俶稍稍用心,都能够明白。
“而前生究竟是谁害了我,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做了却不敢承认,如今你连敢作敢当的品质都没有了。”
裴俶笑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观若此刻的愤怒于他而言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晏明之不是废物,你爱他,他会来带你离开。阿若,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
“你爱她,或许他也的确爱你,可是他在面临抉择的时候,真的会那样坚定地选择你吗?”
他继续说下去,“或者他会不在乎利益。青山仍在,再大的利益与你相比,他也还是会坚定地选择你。”
“可若是在他所在乎的那些人,他所心怀愧疚的那些人之中呢?”
“若是只能二选一,他会选择谁?”
一条毒蛇,吐出了他的蛇信子,“伏珺,安虑公主,他的那些副将,甚至是李家的那个小娘子。”
“他真的会坚定的选择你吗?”
观若望着他,他们之间在回避对方的,仍然是裴俶。
“你还是没有搞清楚晏明之与你的区别。”
“就算他选择了那些人,放弃了我,我也相信他有自己的评判,我相信他的选择。我相信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我。”
“因为就算是我面临与他一样的选择,我也会同样这样选的。”
伏珺、安虑公主,伴随他出生入死的副将,甚至他出于道义一直认真照顾着的李媛翊。
每一个人都太重要了。
而爱并不仅仅意味着唯一,意味着天长地久。爱有时候是牺牲。
观若眼中轻蔑之意不减,“我和晏明之过往的事情告诉我,这世间没有片刻是能够等待,能够蹉跎的。”
“而你显然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他一味地告诉她,“不会很久的”,可有时候,片刻便已经足以决定一生了。
她和晏既就已经错过了太多的“片刻”了,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抉择,没有人知道。
而她将要呆在梁帝这样的人身旁,片刻都是煎熬。
裴俶连利益都抛不开,他是要将她送到熔炉里去,怎么还有脸同她说“爱”这个字。
一阵沉默之后,裴俶很快又从方才的打击之中走出来,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阿若,丹阳城有机关的事,其实也是我前生所知的。”
“前生晏氏的军队打到会稽的时候,晏明之早已经成了他那两个兄弟的刀下亡魂,他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这一次你是因为无知才输给我,其实也不必太难过。”
裴俶的语气之中,染上了无法被人忽视的得意。
自从他离开萧氏,转投梁帝门下之后,或许是他的算计成功了太多,他好像渐渐地变得越发轻浮自满了。
“而我所知的东西,比你们都要多得多,所以我不会输的。”
他见观若并没有什么反应,将手边的水壶递给她,“阿若,你再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等到天黑之后我们再进城,你应该也不想让萧氏的人见到你这般模样。”
他望着观若肩上的伤处,“阿若,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去给你买个侍女来为你换药。”
观若靠在马车壁上,闭上眼睛开始养精蓄锐。
“我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裴大人造成的,我会永远都记得。你不必弥补什么了,我自己可以做到。”
裴俶掀开车帘准备下车的动作一窒,而后很快消失在了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