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片刻之后,梁帝忽而道:“不过小事而已,贵妃何须说的如此严重,快回朕身边来。”
伴随着他的话语,薛庆亲自走过来,将观若搀扶了起来。
“你是做嫂子的人,虽然年纪小,肚量也该大一一些才是。雍王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所有的事都到此为止吧。”
一句玩笑话?
若她真的是再后宫之中挣扎求生的女子,他这一句“玩笑话”,便可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只有一死,才能符合礼教的要求,符合男子的要求了。
又对雍王道:“雍王,你是男子,原本也是你有错在先,便同贵妃道个歉吧。”
雍王虽然也梁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半点没有兄长年轻时的英明神武,一直就只是躲在兄长身后,做一条白白胖胖的米虫而已。
他素来畏惧自己这个皇帝兄长,即便到了今日虎落平阳,他也还是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但到底也是极不情愿的,走到观若面前拱手作揖,“贵妃,本王方才是无心之失,请您宽宏大量,不要同本王计较。”
观若便轻笑了一下,“本宫到底还是不如雍王肚量大。”
只说了这句,便扶着薛庆的手,重新坐回了梁帝身边去。
雍王身边自然又有人要按捺不住,观若看的分明,是旁的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伸手拉了他一把。
被拉的那个人同样穿着蟒袍,应当是高世如的哥哥高宣。而拉他的那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紫袍,佩金鱼袋,是蔺士中。
梁帝坐在高处,自然不会看不清楚底下人都在做什么。
雍王冷哼了一下回到了自己的位次,梁帝便向高宣道:“大郎的世子妃今日为何没有出席?”
他都已经发了话,这个侄儿还不愿意收手,也是要拂他的面子。
高宣被蔺士中拉了一把,又被皇伯父点了名,也很快反应过来,不再犯浑了。
只是面露得意之色,“世子妃又有了身孕,这几日害喜厉害,因此不好进宫。”
“哦?”梁帝应了一声,“雍王府又要添丁了,薛庆,记得准备一份赏赐送到王府里去。”
梁帝自己连一个子嗣都没有,雍王也只有高宣这一个儿子,和高世如这唯一的女儿。
高宣的妻子倒是已经为他添了两个儿子了,转眼间又有。
梁帝无子,又已经病了这许久,高宣此时这样的神情,倒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观若正在思忖着,便见蔺士中从自己的座位之上站了起来,同梁帝行礼,“陛下,今日是为庆祝泗水之战的胜利而设的宫宴。”
“将士辛劳,应当尽欢庆之意才是。臣近日偶得了一位歌姬,歌声美妙绝伦,正好在今日为陛下献艺。”
蔺士中的品性,可以说是在座之人当中最为卑劣的一个了。
观若和他,也并非是没有积怨。
于是她拿起酒杯,淡淡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道:“‘战士军前死半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蔺相国这歌舞,准备的真是好。”
蔺士中显然是没有想到观若会忽而出言为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梁帝便好似没有听见观若的话一般道:“爱卿既然辛苦准备了歌舞,便让她们上殿吧。”
“朕也病了许久了,也想听一听这歌姬的歌声究竟如何精妙。”
观若方才的话,便如一颗石子一般,或许只是在蔺士中心里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
梁帝已然允准,身着彩衣的歌姬与舞女便鱼贯上殿,准备为殿中人献艺。
萧宅之中有这世间几乎最好的歌姬与舞女,观若对这些事自然都是兴致缺缺,便只是拈着酒杯,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是《清平调》的调子,起的平常,曲子也选的平常,观若便更是兴致缺缺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待那歌女的歌声出口,观若只觉得有莫名的熟悉之感,于是她抬起头,往殿中看了一眼。
竟是虹梁娘子。
犹记分别之时,她也曾经说过她要往薛郡走,没想到到了今日,却是如此相逢。
李太白一共为杨贵妃做了三首《清平调》,上一次中秋之时是燕德妃献荔枝,今日又是蔺士中。
都将她这殷贵妃比作杨贵妃,都要同她过不去。观若忽而想起来,蔺士中的续弦夫人,不正是谢氏之女么?
虹梁娘子继续唱下去,“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情绪是一首更比一首饱满的。
待到她唱完三首,便同舞女一起退了下去,又是蔺士中走到了殿中来。
“这一位便是这一年来颇受人追捧的虹梁娘子。不知道陛下与娘娘听罢,觉得如何?”
未待梁帝开口,观若便先道:“的确美妙,几可绕梁三日,令人无法忘怀。”
她先夸了这一句,梁帝也道:“倒是难得听贵妃夸一句旁人。看来爱卿的这个歌姬选的不错。”
梁帝的话音刚落,观若便高声道:“只是蔺大人在选择歌曲之上的用心,倒是叫人怀疑了。”
梁帝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贵妃此言何解?”
而后又似有些不悦,面色冷淡下去,“若仍然是在听曲之间的那一句话,同样的意思,便不必再说一遍了。”
观若的目光只是落在蔺士中身上,“《清平调》三首,乃是唐时李太白太杨贵妃所做。”
“唐明皇与杨贵妃沉溺于享乐,最终几乎丢掉了江山。今日本是战胜之宴,蔺大人偏偏要她唱了这《清平调》,是何用意?”
蔺士中正要为自己分辨,观若继续说了下去,阻止了他开口。
“蔺大人不必争辩了,此刻你面前的正是帝王与贵妃,梁朝风雨飘摇,也正是剿灭叛军的关键之时。”
“你叫人奏此诛心之乐,用心之险恶,叫人都不敢再深想下去。来人,将他给本宫拖下去,杖则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