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大人,你说是不是?”
龙椅之上的视野很好,观若能够清楚地看见,眼前之人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这点不安,如何同蔺玉觅在宫变那一日所经历的惶恐相提并论。到底还是不够。
“臣……臣……”
观若也不在乎他如何答话,“无论如何,子女成婚,总是一件好事。”
“如今又得到了女儿没事的消息,兼且她还要成婚了,想必蔺大人心中一定也盈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个武捷多事,蔺大人不必理会他。”她望向了蔺士中,“陛下和本宫,也同样不会理会的,蔺大人放心就是了。”
骤然峰回路转,蔺士中怔愣了片刻,小人本性流露出来,立刻便同观若磕头道谢。
“娘娘英明,臣多谢娘娘。”倏尔又道:“无论将来如何,小女能够在战乱之中活下来,终归是一件好事。”
“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又只是副将之妻,不会掀起什么波澜的。”
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是假的,不会给他惹麻烦才是真的。
观若冷笑起来,“本宫就知道,蔺大人定然也是慈父,听闻女儿还活着的消息,是一定会很高兴的。”
“如若不然,当年在青华山军营之中,阿寻她又怎会如此牵挂父亲呢?”
观若的话说出口,或许是蔺士中自己也有一些尴尬,只是诺诺称“是”,不敢多言。
旋即又想起身离开,“娘娘今日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臣不敢再叨扰娘娘,这便退下了。”
他就像是一只见了猫的老鼠,唯恐避观若而不及。
观若也并不着急,待到他站起来,转过了身,以为自己可以脱身了,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蔺大人急什么,既然是被小人诬陷,到含元殿里来喊冤,不妨喝一杯酒压一压惊,而后再出去。”
观若的话音刚落,兰桡便捧了一杯酒过来,“这是方才娘娘才命奴婢们温上的酒,请蔺大人尝一尝。”
有观若在旁,蔺士中不敢不接,只是那一双手抖的越发厉害了。
雪天饮酒,那酒从红泥小火炉之上取下来,尚且还是滚烫的。
蔺士中的手抖的离开,不小心泼出来了一些,一下子烫地他连酒杯也落了下去。
他立刻便吓的魂飞魄散,不住地开始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臣并不是故意的,实在是……”
“实在是这酒太烫了些,叫蔺大人都拿不稳了。”
观若接上了他的话,从龙椅之上走下来,又另取了一个杯子过来,满上了一杯酒。
她将它递给他,他更不敢来接,只是仍然低着头。
“蔺大人在害怕什么,本宫又不是宋太祖。难道蔺大人以为,这会是一杯毒酒?”
蔺士中不敢不答她的话,微微抬头,这样近的距离,眼角的余光望见她的脸庞,似是一下子被震住了一般。
观若心中越发不悦,干脆地将这杯酒泼在了蔺士中的脸上。
他又被真真切切地烫着了一次,面上不比手上,总归是更为娇嫩的。这一下更是有无限的痛楚,只敢低低地发出呼痛之声。
观若请他饮酒原本就只是想震慑他一番,谁知他竟然还敢用这样的眼神来侮辱她,那么也就不能怪她了。
观若心中只觉得无限扫兴,方才那种猫抓老鼠,玩弄猎物的趣味一下子一扫而空。
她重新在龙椅面前坐下,转过头来,又是方才淡然的模样。
“蔺大人既然不愿意喝本宫的这杯酒,阿寻出嫁的这一杯丈人酒,你倒是不应该错过。”
“如今蔺大人不过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女儿,连话都不会说,想必也享不了天伦之乐。”
“唯一成年的一个女儿出嫁了,你总不该声明什么也无。”
铺垫的差不多了,观若便道:“今日本宫也说了,本宫同阿寻是结拜姐妹。”
“本宫居于深宫之中,是无福去送她一程的了。”就像当年她要和晏既成婚的时候,想要蔺玉觅为她哭嫁,也是遗憾。
“不如本宫同陛下说一说,让蔺大人这个做父亲的,去薛郡与会稽的交界之处走一趟,如何?”
梁帝为了讨她欢心,连杀了蔺士中都无所谓,又怎么会在乎这样的小事。
更何况观若近来冷眼看来,如今的薛郡,朝堂之上也并非都是佞臣的。
忠直之臣不愿意与蔺士中同流合污,他因女儿之事到会稽郡走了一趟,等到来日,也会成为他们群起而攻之的理由。
“蔺大人如今还有四个子女,虽然有子有女,可是蔺大人对待子女,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对么?”
至少蔺玉觅曾经那样依恋他,敬重他。也许在长安城中,他用以晋升的阶梯,便是他对子女的爱,对结发妻子的爱。
那会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内宅清肃的好人。
“只是阿寻毕竟算是远嫁,娘家也没有人能为她在夫家撑腰,只能是多拿一些嫁妆了。”
“依本宫之见,蔺大人百年之后定要分家,不如此刻便先拿出一半的家产给阿寻用作嫁妆傍身吧。”
女子出嫁,不靠娘家,便只能靠自己的钱财了。
虽然观若知道刑炽绝不会欺侮于她,可多拿一些钱财总归是好事,也可以聊作安慰。
是不算补偿的补偿。
一说到钱财,蔺士中的脸仿佛都不像方才那样疼了。
他张口欲要同观若辩驳,却终究说不出什么,也不敢说出什么来。
干脆便做个好人,破财消灾,“阿寻……的确是臣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了她。娘娘既说要臣半副身家,臣也没有异议。”
“臣的子女向来彼此和睦,阿寻受了苦,多拿一些也是该当的。”
他此时看起来像个慈父,说了些人话,观若却也只是觉得齿冷。
这些话,他敢不敢对那些早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女子说一说呢?
他还要和观若讨价还价,“不过娘娘,臣已老迈,只怕是走不得那样长的路途,走到薛郡边境。”
装模作样地抹一把泪,“便是到了边境,也终究是见不着阿寻的,徒生伤感而已。”
“娘娘能否在朝中另寻一位可信之人,将这些嫁妆运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