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重回龙椅之上,看着雍王父子无比狼狈地离开了含元殿。
禁军悄然退下之后,他道:“就是这样的人,居然也敢奢望朕的皇位,梁朝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了?”
观若心中一片雪亮,他分明也很清楚,雍王父子私底下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不必她动手也好,她嫌连自己亲人都要利用的人血脏。
她仍然站在原处,不再想朝着梁帝走过去,“蔺士中的事不过出了一两个时辰,雍王就火急火燎的进了宫。”
她望了他一眼,“陛下难道便要就这样放任么。”
“况且他还当着您的面污蔑臣妾,令您颜面尽失……”
梁帝打断了她的话,“贵妃,难道你就行的正,坐的直么?”
观若立刻反唇相讥,“难道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平白被人污蔑,就连表达不快的权力都没有么?”
她的目光掠过一旁仍然在看好戏的裴俶,“臣妾对裴灵献的厌恶,甚至远远在对您之上。”
她本该早早地,便同晏既终成眷属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朕已经让蔺士中去会稽了,这件事已然定下,不会再更改了。贵妃,你可以放心了。”
观若收回了她的眼神,唇边挂着嘲讽的笑容,“是,蔺士中已经去会稽了。”
“他和她女儿之间有滔天大恨,又有战乱,他死在边境,也很正常。”
梁帝同她对视着,语气深沉,“贵妃,你是这个意思。”
观若轻巧地摇了摇头,带动了发上的珠翠,发出轻微的泠泠声响。“不,这是陛下的意思。”
“古往今来,从没有人是这样做贵妃的。”
听罢他隐含警告的话,观若伸手扶了扶发髻之上的布摇,“那应当如何?须仿冯嬺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侍君傍?”
她抬起头望着梁帝,笑的如花灿然,“对了,她们可不是贵妃。”
从未得到过君王的偏爱,所以才不得不做这些。
彼此对峙过片刻,梁帝似是疲倦已极,“贵妃,你这便回永安宫去吧。”
“你为六宫之首,近来要安排元宵宫宴,诸事繁忙,不必再来含元殿了。”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殿中的第三人身上,“裴爱卿,你也先出宫去吧,朕已累了。”
观若和裴俶都没有再留下来的意思,齐齐行过礼,便一前一后地从含元殿中走了出来。
她没有看见梁帝最后望她的眼神。
观若明知裴俶出宫的路并不与她相同,他仍然跟着她,她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高世如是怎么死的?”
“我还以为你要先问一问雍王父子的事呢,怎么忽而关心起她来?”
见观若淡漠地望了他一眼,知道她并没有心思同他废话,他也就道:“听说是死在晏明之手里,为俘虏之后,毒杀。”
观若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真的会将她葬入裴氏的祖坟之中么?逝者已逝,若你并不是那样恨她,不如也不要费这个功夫了。”
裴俶轻嗤了一声,“那不过是我故意气一气雍王父子才说的话罢了,阿若,你怎么也上了当?我恨的人,高世如还排不上数。”
“我已说了,是晏明之亲手杀了她。既然是如此,她的后事,又如何轮得到我来插手。我真的没有这样清闲。”
“对我们南羌人来说,死了便是死了,什么死后哀荣,都是无稽之谈。人们会依据他们生前所做的事,到他们该去的安息之所的。”
他宁愿跟着他的母亲做南羌人,也不想承认自己是河东曾经的霸主裴沽的儿子。
“那么裴灵献,你死之后,一定是会下地狱的吧?”
裴俶也只是笑了笑,“我在地狱的朋友,远比在人间更多,阿若,你不担心我。”
见这一句话并没有能够气着裴俶,观若加快了脚步。
裴俶追上来,他身材颀长,走路的速度原本就可以比观若更快的多,于他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今日一事之后,只怕更坚定了雍王父子那些谋士篡位的心,梁帝看起来虽然有所准备,可阿若,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观若心中也多少是有数的。
今日雍王父子吓破了胆,他们自己倒未必会有志气,但他们的谋士未必就能够咽下这口气,坐以待毙。
以梁帝如今的身体,未必能事事周全,她必须要好好盘算才行。
裴俶笑着调侃了一句,“你瞧雍王的样子,想不想《长生殿》中的安禄山?他这是又想做陈玄礼,又想做安禄山。”
观若却道:“我瞧他的样子,倒是同你父亲很像。”
裴俶的笑容顷刻便凝住了,连脚步都停滞了片刻,才道:“他比安禄山还要失败。”
“安禄山至少起兵了,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舞衣曲,把皇帝老儿赶到了蜀道上去。”
“可是他呢,他死在河东,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
看着裴俶的模样,和满溢着失望的语气,观若心中若有所感。毕竟在这一件事上,裴俶是全然无辜的。
谁都想要有一个好父亲。
她正欲出言,裴俶忽而又道:“阿若,你不必烦我了,我很快又要离开了。”
没说出口的安慰,也就落了下去,消散无踪了。
“又是谁将要倒霉了,说给我听听?”
裴俶停下了脚步,不再陪着观若往前走了,“萧翎正在长沙郡同黔中徐氏的人交战,那些虎狼,她怎么对付的来。”
观若下一直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要对阿翎做什么?”
裴俶低头望着她的手,慢慢地将它拂落了,“我不对她做什么,徐氏和萧氏,我当然希望萧氏能赢。”
“别忘了,萧翎毕竟救过我的性命。”
观若和裴俶一下子又成了敌人,“裴灵献,我希望你之后做的事,能如你今日所言。”
裴俶最后望着她笑了笑,“阿若,我很少骗人的。这种事上,我不会骗你。”
也没必要骗。
“下一次我再回薛郡的时候,就会带你走的。”
观若站在原地,看着裴俶渐渐地远去。
在她将要回头的时候,裴俶忽而又转过了身来,“燕德妃是不是许久没有在宫苑之中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