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殿前的宁安门已然失守,观若从台阶上走下去,站在大殿中央能够清晰地看见正在厮杀的士兵。
外袍随着她一路走,被拖在地上,已经沾染了高宣的鲜血,观若将它脱下来,随手扔在了一旁。
她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
雍王已经昏迷不醒了,仰面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座小山。
她想起来民间故事里的董卓,不知道点燃了雍王身上的脂油,能不能烧上三日不灭。
站在殿门前的宫人们目光同样牢牢地被越来越近的士兵吸引,瑟瑟发抖。
却如同木头一般,不敢逃,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些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关闭殿门。速速将殿中桌椅重物都堆到殿门之前,防止叛军闯殿!”
“其余各人,快将殿中的烛火熄灭,再都各自寻找一些可以防身之物,不要坐以待毙!”
将烛火熄灭之后,叛军纵然闯入殿中,走到昏暗之处,也会短暂地失去清明的视线。
手无寸铁之人可以躲一躲,不会在顷刻之间就暴露在敌人的刀剑之下。
她回过头去,遥遥望了一眼仍然站在高处,仿佛事不关己的梁帝,唇边逸出了两个字,满是嘲讽。
“护驾。”
殿中的华服丽人,有人将原本簪在发髻之上用以装饰的钗环拔下来,勉强充作武器。
也有人生性胆小,只是掩耳盗铃一般地躲到了桌下而已。
宁妃才被梁帝大力的推开了,剩下的人也许是知道梁帝不会,或是没有能力保护她们,并没有人再朝着他走过去,寻求庇护。
他只是孤寒的一个人。他也只配一个人。
而观若手中只有从前裴俶给她的一把匕首,若是真遇上近身格斗这样糟糕的事,这自然是不够的。
有那个老嬷嬷在旁,她根本没法在身上藏一柄长剑,又是梁帝误她。
她当然也不是要保护他,她只是很不幸地在此刻和梁帝做了同命之人而已,
她也只是要保护她自己,还有殿中或许有的一些无辜之人,从未犯错之人。
观若站在原处,静静地听着殿外的动静。
她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号着,“清君侧,诛妖妃,保护雍王殿下!”
断断续续的,有人在这口号之中丢了性命,观若听的并不清楚。
但,果然来了,“清君侧,诛妖妃”。她就是要被诛杀的那一位妖妃。
就算他们的目的是要推翻一个皇帝的统治,在于敌人厮杀之时所喊的口号,却也还是要杀掉一个女人。
礼教与男权之下,女人哪里会有倾覆王朝的力量。他们这样大声呼号的时候,心中真的相信么?真的能给他们力量,让他们心安理得么?
在她大声吩咐殿中人之后,情况总算是好了一些。桂棹和兰桡不知何时从偏殿之中走出来,仍然有些气喘吁吁。
她们奉给观若晏既的那把剑,“娘娘,如今前朝已经被叛军包围,后宫之中倒是还好。”
“奴婢们偷偷回了一趟永安宫,为您取来了晏将军所赠的长剑,还去公主那里看了看,却发觉……”
兰桡的话说到一半,观若甚至还来不及令那柄剑的剑锋出鞘。
“公主如何了?”
长安殿尚且没有被叛军攻破,没有道理安虑公主那里先出了事。
桂棹皱着眉头接过了兰桡的话,“撷芳阁中人去楼空,好像已经有几日没有住人了。”
“奴婢也登上高处看过,今日在行宫之中厮杀的,似乎并不是只有两拨人。”
观若也同样眉头紧皱,她心中的不安之感愈浓,她知道一定又有什么事,是她和裴俶漏算了的。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望了一眼,梁帝坐回了龙椅之上,神态平和,仿佛殿外的一切不过是盛世的焰火。
此刻生死已然压在眼前,她只能先期望着裴俶这一次不要失败,不要真的落到,她要去同人以命相搏的地步。
她的实战经验毕竟太少了。她在战场上唯一杀过的几个人,还是在丹阳城中,被裴俶下了严令,不准对她动手的士兵。
他们实在死的很不值得。
今夜没有人会来下这样奇怪的命令,唯有你死我活。
事情最终并没有朝着观若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轰然一声,是已经有人为试图撞开殿门了。
“杀了狗皇帝!杀了妖妃!能不能得到行宫之中的金银财宝还有女人,都只看今夜了!”
那个人的话音刚落,下一刻便有鲜血泼在了殿门之上,在惨白的月光之下看来格外地骇人。
殿中各处都是哀泣之声,这声音充斥在观若脑海中,和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令她觉得心烦意乱,头疼欲裂。
她不会像她们一样坐以待毙的。
下一刻她便亲自搬起了一旁没有被堆到门前的桌椅,与桂棹和兰桡一起不断不断地加筑着她们面前的“城墙与堡垒”。
只要能够拖下去,拖到殿外的敌人少一些,再少一些,她们总是会多一些活下去的可能与希望的。
渐渐地方才那些只知道为自己命运悲泣的女子也有一些加入了观若,总有人是愿意为自己的生命做一些看起来并不体面的事的。
但她们的努力,终究也不过是能够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撞殿门的叛军越来越多,所有抵着殿门之人都被这力道撞的几乎不能够站稳。
有尖锐的剑锋先探入殿门之中,在女子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手。
观若被桂棹和兰桡拖着退开了几步,在叛军齐心协力的撞击之下,殿门终于又重新被打开了。
月光倾泻下来,无数的叛军在顷刻之间便踏着旁人的尸骨,踏着桌椅的残骸闯进来,开始肆无忌惮地追逐起殿中如花的宫嫔。
惊叫声,痛呼声满溢于殿中。
桂棹和兰桡同样拿着长剑,将观若护在身后。
长安殿被叛军攻破,她们便再顾不上旁人了,各自有各自的命数。
一个年轻的,看起来是敌首模样的少年,提着沾满鲜血的剑,一步一步,朝着观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