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过傍晚时并不算太繁华的街市,观若掀开车帘,看着夕阳之下,为生计而不停忙碌着的百姓。
晏既没有打扰她,只是一直温暖着她的手,直到她的手重新有了温度。
马车渐渐驶入行宫之中,观若才终于恋恋不舍的放下了车帘。她又要回归现实了,不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晏既并不着急同她说他今日的发现,只是道:“珠楼娘子留下什么话给裴灵献?你将它写下来,而后我让人送出去。”
他知道她生性善良,过往又与珠楼娘子是旧相识,就算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一定也是想要帮她这一把的。
观若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
他以为她只是累了,“那么回去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交给我也是一样。”
观若又摇头,而后开了口,“她没有话要留给裴灵献,不想让他再想起她。”
“她和萧大人一样主动服下了‘移光’,人生走到最后,她是后悔的。”
用自己的性命去赌,无论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在观若看来,永远都是不值得的。
萧翾当时或许还是没得选,若是她不能振作起来,便只有死路一条,可珠楼娘子不是的。
她为的是一个根本就不值得的人,做的也是不值得的事。永远在追逐,直到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但好在,临死之前,她总算是醒悟过来了。
于裴俶而言,这世上少了一个全心爱他的人,若有朝一日他知道这个消息,会为此悲伤,哪怕片刻吗?
“移光”的事,观若是和晏既说过的。
所以他沉默了片刻,便道:“阿若,你今日如此悲伤,其实也是因为想起了萧大人,对不对?”
她很快地点了点头,也很快泪盈于睫,“因为高熠,因为裴灵献,我没有能够见到她最后一面。”
而萧翾最终也没有能够走到薛郡,没有再与故人,与仇敌相见一次,丹阳之战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失败。
“我好恨。”这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的。
那一日她不应该跟着安虑公主一起离开,那样云淡风轻的。此时她再想起高熠来,恨不得用剑在他身上捅出几十道伤口。
她以为萧翾的死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件痛到麻木的事了,哪怕常常会回想起来,甚至同人谈起,她都已经没有如今日一般心痛过了。
可是今日她见到了珠楼娘子,她对于萧翾临走之前的情形忽而有了更为具象的体会
那种痛苦,那种无能为力,那种遗憾,此时充斥在她心里,令她没办法冷静地思考。
“我已经将高熠挫骨扬灰了,我要他的魂灵,也不能再侵扰姑姑,我其他的家人,以及所有他曾经背叛过,对不起过的人。”
“只要我们赢了,萧大人就没有输。”
“将来我们还可以为她立碑列传,让我们后世子孙都铭记她,惦念她,感激她为南郡的百姓所做的一切,为天下百姓所做的一切。”
他会让世人知道萧翾最大的功绩便是带给世人一位好的皇后,她会将新朝女子的境遇与地位,都提高到从前从未有过的地方的。
观若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对高熠做什么了,她能做的是不要再想起他。
她恨的人,活着的只有裴俶。
“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裴灵献?”她对裴俶的情绪,始终都是恨意多一些,不会被雍王的那一剑全然改变。
若非一直有裴俶从中作梗,她的人生不会是今日这样。她会一直恨他下去。
“高熠虽然已死,东北数郡也有一些家族想要向我投诚,但并非是所有的家族。”
东北数郡的世家虽然从前都为梁帝驱使,但他们为邻里多年,总有摩擦,之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并不和谐。
他们如今必须要先将东北的事务都理顺,才能够放心地从薛郡离开。
这大约会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期间驻守长安的晏清一定会有所动作,蜀中三郡自立一国的情况也会被改变。
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侵占旁人的土地,或是被旁人打败。
而萧氏与徐氏的战争结束之后,为裴俶所接管的萧氏,也一定会有新的目标。
他已经大概知道,这目标会是什么了。
他不能让观若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得到令她满心失望的答案。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叠信笺,交给了观若,“阿若,你先看看这些东西。”
观若只好打起了精神来,接过了那些信。
不过看了两行,她的神情便骤然变得无比紧张了起来。马车早已经行到永安宫外,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晏既也并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将所有的信看完。
“裴灵献居然和南虞陆太后之间也有书信往来……”南虞陆太后,便是伏珺名义上的生母。
她也正是因为有了伏珺这样一个质于梁朝的“儿子”,才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南虞先皇的皇后。
这些信件里其实并没有提到什么于如今的形势而言特别有用的消息,应当都写于许久之前,她还不是太后的时候。
所以裴俶在离开鲁县的时候匆匆忙忙,才并没有将这些信笺也带走。
不过能够看的出来,陆太后和裴俶之间似乎是有什么交易的。
她给他写信,语气十分亲厚,也透露了一些南虞国内朝中的消息给他。
“裴灵献要知道南虞的消息做什么?”难道这是前生他们所不知道的事。
晏既摇了摇头,“并且他对于琢石,也有一种异于常人的亲厚。她这个人做事,向来叫人捉摸不透。”
“他给琢石写过很多信,大部分都是像这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义的问候。琢石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以为是他无聊而已。”
“可是联想到这件事,我便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了。”
伏珺将要去往南虞了。若是陆氏有裴俶相助……伏珺如何能够抵挡。
观若和晏既对视了一眼,“我们去找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