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掣方才说眉瑾身体不适,以至于他担心到没法出去巡逻。蒋掣是最为负责的人,若非眉瑾那边实在难以走开,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待到军营之中重新平静下来,观若便撑了伞,朝着眉瑾所在的营帐走去。
明明才是午后,风雨不止,营帐之外昏暗的好似傍晚。
观若一个人撑着伞路过那些立于风雨之中如同雕塑的士兵,终于在眉瑾的营帐之前停下来。
营帐之中没有点灯,眉瑾的亲卫就守在营帐之前。
观若压低了声音,“冯副将今日身体不适,吴先生来看过了么?是怎样说的?”
那亲卫便同样低了头,压着声音,“吴先生在蒋副将走之后已经来过了,是怎样说的,末将并没有听见,只有冯副将一个人才清楚。”
蒋掣走之后吴先生才过来……有些奇怪。
“她此刻正在营帐之中休息,夫人要进去探望她么?”
观若点了点头,“我进去陪着她。你们在营帐之外好好守着,若是将军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我。”
那亲卫立刻敛容肃穆,观若便掀开了营帐的一条缝隙,轻手轻脚地进入了营帐之中。
营帐之中十分昏暗,观若适应了一会儿,才适应了这远比外面更为昏暗的光线。
她平日并不常来眉瑾的营帐, 视线尚未清明之时, 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她能够看见营帐之中的一切,走到眉瑾的床榻边沿,才发觉她其实并没有睡着。
她身旁笼罩着淡淡的血腥气息,消散在她周围的空气里, 而她睁着眼睛, 木然地望着帐顶,连眨也不必眨。
观若在她身旁坐下来, 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好像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或者说,是某一种情绪攫住了她, 令她失去了常理。
观若替她掖了掖被角, 而后轻轻地开了口,“眉瑾,你怎么了?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么?”
几乎就在观若开照的瞬间,有两滴清泪从眉瑾的眼眶之中滑落下来, 转瞬淹没入枕上, 消失不见了。
观若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她握住了眉瑾放在被面之上, 交握着的手。
“眉瑾, 你到底怎么了?还是夏日,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你别吓唬我。你若是再不说话, 我便要去寻吴先生过来了。”
下一刻, 眉瑾的手有力地反握住了观若的手, 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之意。
“不要去。不用去了,吴先生帮不了我了。”她的话语远不如她的手有力气, 透着无比的虚弱,不是她从前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眉瑾。
观若也不由得心酸起来, 更加放柔了语调,像是安抚一个孩子, “好,好, 我不去寻吴先生。可你要告诉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叫吴先生帮不了你了?”
她不明白眉瑾的这句话,她最近分明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负过什么伤。
她是那样好的人, 不该受伤,也不该生病。
眉瑾闭上了眼睛, 长叹了一口气, 似是仍然不愿意开口。
而后便有她的亲卫在营帐之外轻轻地禀报,“夫人,吴先生令人给冯副将送了药过来,她此刻清醒了么?”
话语之中满喊关切。
观若很快应了一声,松开了与眉瑾交握的手,将她冰冷的手重新放在了薄被之中,而后将那碗药接了过来
光影在药碗之中的液体上闪过了一瞬, 重归黑暗, 留下唯有温热的,苦涩的气息。
她知道眉瑾此时应当不愿意喝药, 便先将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而后重新坐回眉瑾身旁,“眉瑾, 无论发生了什么,吴先生既然要让你喝药,他便不会帮不了你的。”
眉瑾侧过了脸去,不愿面对那碗药,“没用的,没用的。他只能救得了我,可是……”
眉瑾的话语之后,忽而有一些想法电光火石一般地从观若的脑海之中闪过,她好像忽而明白,眉瑾在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眉瑾,你……”
她记得许久之前,在她还是薛郡行宫之中的贵妃娘娘的时候, 眉瑾与蒋掣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不待观若的话说完——或者说观若原本也不忍心把这样的话说下去,眉瑾忽而掩面, 失声痛哭, 口中喃喃自语。
“没有了……也许不会再有了……就算他能帮得了我,我的孩子也没有了……”
观若紧紧地抱住了她, 防止她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弄伤了自己。
她从未觉得眉瑾如此弱小过, 她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就能够让她在她怀中动弹不得。
而方才的疑惑也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腹痛,而是有一次小产了。眉瑾并不想让即将出征的蒋掣也听到这个消息,所以才在避开了蒋掣的时候将吴先生请了过来。
她想要一个人承受这种痛不欲生的失去。
观若紧紧地搂住了她,也不觉落了些泪,但是此刻的她不能软弱。
“眉瑾……眉瑾你听我说,你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你不能一直这样悲伤下去。”
“你和蒋副将都还那样年轻,往后一定会有机会的。你只是太累了,行军打仗太辛苦了,往后就不会了……”
“眉瑾……”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在观若怀中痛苦的眉瑾好似终于没有了力气,理智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静静地靠在观若肩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要告诉风驰,他不需要知道这个消息。”
察觉到观若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了下去,“有时候,我觉得我是被梁帝高熠所诅咒了。”
“他说要将冯家人满门抄斩,可我独自一人活了下来,躲过了这场厄运。所以便注定了我哥哥的孩子活不下来,我的孩子也如是。”
“一个活不下来,两个也是,往后……”
观若用力地搂了她一把,“你在胡说什么?你才不是被诅咒的人。“
“梁帝高熠早都已经死了,被人挫骨扬灰了,他去为他所做错的事情赎罪了。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该为任何事情赎罪。”
“你应该从过去的阴霾之中走出来了,不要还陷落在别人的错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