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将那一日她在云隐寺中遇刺的事和晏既说了一遍。
他的神情之中便现了一些焦虑与责怪,“这件事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若不是今日问起袁音弗的事,你或许永远都不会告诉我。”
观若知道他指的是她遇刺的事,也知道他恐怕会是这个反应,“你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无论做什么事,到哪里, 都是危险的,又有什么奇怪?”
“既然我最终没有出事,连一点伤都没有受,又何必要告诉你,平添你的担忧,让你在战场上都不能不分心呢?”
他们彼此相爱,对待彼此的方式也都是一样的。从前晏既受了那么多伤,何时见他主动提起了?
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若是真有一日要从袁音弗身上下手,或许还是要去找一下她和李玄耀的那个孩子,也不知她找到他没有。”
事实上这一日或许并不会遥远。从方才晏既所说的这件事看来,袁音弗这一次也没打算安分下来。
一面受着蜀王柏世宁的宠爱,一面仍然和裴俶暗通款曲。
蜀国的实力与南郡萧氏其实差不多,她既然帮着裴俶,想必就是笃定了裴俶能赢,那么裴俶又能许给她什么呢?
无论如何,裴俶和柏世宁都是他们的敌人,终有一日会在战场上相见的。
原本以为裴俶会早早地战胜蜀国,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也不知是她高估了裴俶,还是低估了柏世宁。
晏既却摇了摇头,“这个孩子于她而言真有这样重要么?得来并不光彩,且我才收到消息, 她也为柏世宁生了一个儿子。”
“柏世宁的那位皇后与他之间有一个长子,只可惜,听说是有些痴傻的。”
这个消息,观若自然又是闻所未闻。
按说有了这个孩子,袁音弗应该更是死心塌地地跟着柏世宁才对。更何况又有了晏既的这句暗示,若是蜀国不亡……
她好像永远都不知道袁音弗究竟想要做什么。
“无论成与不成,还是都试一试吧。只可惜我的确不知道萧大人将那个孩子安置在何处,大人的心思……”
说到找人,观若又想起了晏淳。
“阿柔要找的那个小沙弥,也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么?”
她后来也将这件事托付给了晏既,也许是晏淳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少了,看来至今仍没有任何进展。
“不光是这个小沙弥没有消息,阿柔在南郡许久,后来也再没有给我写信。”
晏既说这句话的语气是有些郁闷和恼怒的。
他们兄妹之间的结,即使今生晏徊、晏清还有万丽稚都死去了,也还是需要机缘来解。
观若善解人意,“她不给我们写信,想必是有给母亲写的。如若不然,母亲的家书之中想必早已经问起我们她的近况了。”
“总之我们知道裴灵献会不计代价地保护好她,知道她定然平安,眼下也只能是这样了。”
她靠在晏既身旁,“更何况她不写信给我们,我也可以写信给她。告诉她她所憎恶的人今生是怎样死的,她会觉得高兴的。”
到底是亲生兄妹,血脉相连,都已经走到如今这步了,可以放下偏见了。
只是晏淳与裴俶的羁绊与感情只怕同样很深,到了不得不二选一的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两个人还是要去找,眼下再讨论,就又没有意义了。
“嘉盛是回家去了,可风驰家里……”
蒋家的人丁原本就不兴旺,想到蒋老夫人老年丧子,还是这样的失去,观若也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晏既别开了脸,“明日我们一起去他家中吊唁风驰吧。他好不容易才回到家,往后都可以安歇,不必再在战场上与人搏杀挣命了。”
观若点了点头。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周围的空气迅速地变得冰冷了起来。
晏既先站了起来,而后将观若搀扶起来,他们一起慢慢地朝着山下走。
“眉瑾去了何处?她似乎没有跟我们一同进城。”
她看见眉瑾在城外调转了马头,带着一列士兵往西边走了。只是那时晏既离她太远,她没有机会问。
“天水赵氏是眉瑾的外祖家。虽然他们当年为了自保,将眉瑾送到了太原来,可这并不意味着赵家的人就对眉瑾不闻不问。”
同样是骨肉血亲,有些话,说起来总是更容易一些。
“天水赵家和姜家原本争了多年的地位,因为眉瑾的事,赵家被高熠打压,姜家女又嫁到了西北第一世家李家,所以才渐渐占了上风。”
晏既继续着他的叙述,“后来李玄耀成了个太监阉人,且慢待姜氏女,姜氏与李玄耀和离,姜李两家也就结了仇了。”
“他们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不会给李家人好日子过的。”
这原本也是李玄耀自己造的孽。
晏既大约是想到了李媛翊,目光之中又流露出了几分无能为力的怅惘,“阿媛这样好的人,偏偏有一个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兄长。”
“也正是因为李郜有这样的女儿,所以我终归是没法对他們痛下杀手的。”
“但我也要他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能够活下来,安耽的在他李氏的祖宅之中做缩头乌龟。”
“要让他看着李氏的子孙将来再无任何前程可言,这个家族慢慢地沉寂下去,最终消失在陇西的土地上。”
观若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谁都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阿媛是,你也是。”她自己又如何不哭。
“好在你如今有能力能够为阿媛讨回公道,解除那桩荒唐的姻缘。”
晏既继续说下去,“北方诸世家,剩余的其实不过是小族,需要联合起来,才能有与我抗衡的力量。”
“但他们又是何必呢?即便他们曾经围攻太原,围攻的也是我的父兄,不是我。该改朝换代了。”
若有天水赵家与姜家表态,剩下的许多事,也就容易许多了。
他们继续朝前走去,将夕阳西下赋予这座小山的阴影都留在了身后,重新走回了亭台楼阁之中。